他將她甩上肩膀,像扛麻袋似的扛著她。惹得鐘察海揪著他的背就打,嘴里還大吼著︰「你放開我,放開我,快點放我下來!」不放是吧?行啊!鐘察海招呼一聲,「海海爾,給我啄他。」
海海爾略瞟了一眼費揚古,便滴溜溜地飛走了。
「你忘了是誰馴養它的吧,你以為它敢傷我?」瞪她一眼,費揚古繼續扛沙包趕路,「女人,告訴你,你要是再敢試圖逃跑,我就揍你,當街揍你,你相不相信?」
揍她?
那還要看他們誰的手快。
鐘察海對著她眼前的那方背就是一頓狠捶。居然敢揍她?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哎喲——」
費揚古一陣痛叫,鐘察海頓時住了手,「干嗎叫得跟殺豬似的?我不過就是捶了你兩拳而已,用得著叫得這麼大聲嗎?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你打到我的舊傷了。」
費揚古扯了扯眉頭,鐘察海甚至在他的額角處看到了幾滴冷汗,「你……你身上有傷啊?」
「不知道是誰拿刀插進了我的胸膛。」
費揚古又指指自己埋在衣領里的脖子,鐘察海在那上頭看到兩排牙印,即使過去三年,依然清晰可見,可想而知當初咬的那個人用了多大的力道。
「痛嗎?」
她的指月復攀附上他的傷口,輕輕地撫摩著,引起費揚古一陣陣的酥麻,「現在不痛了。」當時痛嗎?哦,他忘記了,「我身上有多痛,就代表當時你心上有多痛吧!」他對她做下了那麼多的壞事,這些傷是他該受的。
她不再言語,安靜地趴在他的背上,任他扛著她進了董鄂爵府,那里一如三年前她離開時的模樣,絲毫未變。
鐘察海不言不語走進她曾住餅的院落,如她所料,那里一如從前,所有的擺設都跟她離開時完全一樣。她的梳妝台上還放著她曾用過的杏花紅的胭脂,蓋子還開著,如同她晌午剛來過一般。
床上鋪著她離開時的被褥,她看了半卷的書丟在枕邊,不曾有人動過。她伸手模了模,書上毫無灰塵,她離開的這些日子,有人精心收拾著她的屋子。
「你府里的奴才還真是用心,連床上放的半卷書也給打掃得干干淨淨,還不落痕跡。」
「……是我打掃的。」
費揚古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在觸動著鐘察海所有埋藏的感情,「這三年來我都住在這里,房內的所有擺設都由我親自收拾,奴才們是不許進來的。就連保綬也只能在外屋坐一小會兒,這里頭是絕對禁止任何人進入的。」
有關她的一切,他獨自分享回憶,獨自承受孤獨。
鐘察海轉身的瞬間與他的目光交織,那麼深沉的眼眸逼著她要放下點什麼,可是……她不能。
這間屋承載了太多太多他們無法擁有的東西,她實在無力再站在這里。
挪開目光,她狀似不經意地走出這間里屋,朝外頭去了,「你……你三年來都待在這里?康熙皇帝不是在東四街給你另賜了套宅院嗎?听說有這兒三個大呢!」
她人雖不在京城,對他的動向倒是了如指掌嘛!
費揚古淡掃過她的眉眼,感受著三年的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的痕跡,「我怕你有朝一日回來找不到我。」所以,他會一直一直住在這里,直到她出現。不說他,他更想知道這三年,她都是怎麼過的。
「我听額琳臣說,噶爾……你父汗病世後,你沒有留在準噶爾部,而是去了天山?」
他對她也一樣留著無限牽掛啊!
鐘察海在桌旁坐下,取了茶壺為自己斟了杯熱茶,品了一口還是她從前愛喝的那個味道。這壺水,他一續就是三年。
「我離開你回到準噶爾部的時候,父汗已經病得很重了。那時我才知道,其實自打我失蹤以後,父汗便留下了病謗。只是,為了安撫阿媽,他從不曾提起過。他就那樣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病痛,承受著阿媽的怨恨,直到阿媽死在你的火槍下……」
她語調平靜,面無表情,可她的言語卻像一把刀扎進費揚古的心里。她抱著阿努夫人痛苦卻流不出淚的模樣這三年來每每出現在他的夢魘里,已成為他心中一根無法拔除,只能默默忍受的尖刺。
「阿媽魂歸長生天後,父汗的病日益重了。我曾勸他投降康熙皇帝,可每次我提及此事,他總是不說話。後來我才知道,父汗悄悄召集叔父楚琥爾烏巴什之子額琳臣,要他率準噶爾大部族眾歸附清朝,而他自己則繼續抗擊清軍。」
只有費揚古可以理解噶爾丹的所為,明知道康熙爺不會放過他,他索性用自己的死來換回準噶爾部眾的平安。
「父汗臨死時告訴我,他不會跟隨溫薩佛離開,他要去找我阿媽——大漠一直傳聞是溫薩佛轉世的噶爾丹離世時卻再不願成佛。」
他曾听過那個故事,傳聞——
溫薩呼圖克圖對噶爾丹的母親玉姆夫人許諾,他死後將在她的懷里轉世。在溫薩呼圖克圖去逝後的第二年,玉姆夫人就生下噶爾丹。
傲爾丹在十三歲時被認定為溫薩佛,即第四世溫薩呼圖克圖,被迎請到西藏拉薩,在五世達賴喇嘛門下學佛。十六時,由于噶爾丹的哥哥憎格被殺,噶爾丹還俗重回準噶爾。
年僅十六歲的噶爾丹在五世達賴的支持下,率領原憎格部屬與叛軍斡旋鏖戰。他僅用了短短八年時間,便統一了天山南北。
五世達賴賜予噶爾丹「丹津博碩克圖汗」的稱號,這個男人用他手中的刀和心中的智慧重新恢復並建立了準噶爾汗國。
而他最終卻敗在他女兒所愛的男人手里,這對鐘察海,對費揚古到底意味著什麼,或許他們用盡一生的力氣也無法參透。
「也就是在父汗離世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在父汗心中,他的宏圖偉業是屬于溫薩佛的,而真正的噶爾丹是屬于我阿媽的。所以我把殘部交給了額琳臣,火化了父汗的遺體,將他和我阿媽的骨灰混在一起,我帶著他們走遍天山南北,將他們的骨灰灑在他們曾去過的每寸土地。從此,他們再不會分開。
「這兩年我也看到了康熙皇帝陛下為準噶爾部所做的一切,他寬大、仁愛的胸懷讓準噶爾部眾真心臣服。阿媽的願望已然成真,長生天真的保佑著準噶爾部,保佑著整個大漠。父汗最終的決定是他今生所做最軟弱的一次,卻也是最成功的一次。」
「那麼現在,」費揚古握緊她的手,無比期盼地望著她,「你可以原諒我所做的一切嗎?」
他問出了最不該問的問題,也問出了她最無法回答的答案。
慢慢地,慢慢地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心里抽出,就算她的動作再怎樣輕柔,也做不到不動聲色。
「費揚古,我以為我們之間今天的局面是最好的。」
「你,不願意做我的福晉嗎?」
他問了,到底還是問了。他董鄂‧費揚古的福晉一位一直空在那里等著她,只等著她一個。
他以笑來掩飾說不出口的尷尬,「你也知道吧!皇上一直將我的婚事放在心里,時不時便要給我主婚。一會兒是這個親王的女兒,一會兒是那個將軍的妹妹……我拒了一次又一次,如果扛旨便要砍頭的話,我就算是九頭蛇,也死絕了。」
「你……是可以選擇接受的。」
她的回答是那麼輕,卻如山一般壓在他的心上,沉重到他無法呼吸,「你……你真的叫我接受皇上的旨意,娶誰誰家的誰為福晉?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他等了她三年,苦苦地等了她三年,只為了她這麼一句「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