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負責留守住她遺落在這世上的一切記憶,這是他活著的唯一理由。
這一日,肅親王又來了。
「我領你見一人。」
朱縋以為十四哥又生起要為他娶正妃或納側妃的念頭,躲都來不及,「十四哥,你饒了我吧!今生于兒女情長方面,我是再不動念了。」
肅王以為他對回族女子用情至深,至今未月兌紅塵劫,生怕他因此事再開罪當今聖上,更要引他見一見這個人了。
「也不是旁人,就是你王嫂的妹,算起來也是親戚,見見又何妨?」
王嫂的妹,那也是將兒的姐妹嘍?
這樣想著,朱縋倒是生起了想見一見這女子的念頭——王嫂的模樣與將兒有幾分相似,這個女子會同將兒有更相近的容貌嗎?
或許,只是或許,或許他能就她的身上見到幾分將兒的影子。他知道自己的念頭很傻,可是他太思念她了,即便是一片側影也好,只要能讓他見到她的模樣,他再傻也值得。
肅王吩咐了侍女,等了又等,肅王妃領了自家妹子款款地走上廳來。只遙遙地掃過一眼,朱縋就呆了——
豈止是有幾分神似?
除了比將兒略顯消瘦些,她的眉眼口鼻簡直跟將兒一模一樣。
「她……她是……」
他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字句來,肅王以為自家小姨子終于把處在紅塵劫難中的十六弟給搭救出來,忙使眼色給肅王妃。
肅王妃也欲成就這樁美事,拉了朱縋到一旁,輕聲同他耳語︰「這便是我妹子了,閨名……將兒。」
大慈公公守在那女子的身畔,遠遠地沖朱縋揚起了嘴角。
「她是將兒嗎?她真的是我的將兒嗎?大慈,你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朱縋搖晃著大慈的肩膀,恨不能將他所知道的一切一股腦兒地全都搖出來,這還不足以表現他的震驚。
在見到她的瞬間,朱縋如同五雷轟頂,驚得不知如何是好。難道是死而復生,還是當初皇上親賜的毒藥本不是要她的命?或者,只是上天跟他開的一個玩笑?
事到如今,面對今日知道進退的慶王朱縋,大慈覺得可以揭曉謎底了。
「三年前,將兒小姐為了救您不惜跟皇上做交易。用皇上的秘密交換你的性命,想要讓一個秘密徹底封塵,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知道那個秘密的人永遠地閉嘴,所以皇上賜了將兒小姐死藥。
「這種死藥本是一種劇毒之物,服用之人中毒後會表現出病重的狀態,一般的大夫斷癥時會以為病人病入膏肓,最終重病不治而亡。不瞞王爺,將兒小姐的娘就是這樣死去的——將兒小姐中毒後出現昏厥現象,王爺您正處于悲憤當中,誤以為小姐已亡故。而皇上既要懲罰您,又要將小姐帶回去請太醫院最好的大夫救治,所以才將小姐帶離了王爺身邊。
「其實小姐差一點就……沒了,雖然全力救了回來,可還是傷得很重。後來肅王正妃請旨將小姐接回了王府照料,之後的事您當去問肅王正妃,奴才也不太清楚。」
到底是最後的血親,皇上還是留給了將兒一線生機。
那麼此次,皇上命他前往肅親王府,僅僅只是為了一圓他兄弟之情?
「大慈,皇上刻意安排此時讓我見將兒?」是嗎?他猜得沒錯嗎?上天真的留給了他一個奇跡?
大慈只是笑道︰「王爺,您又忘了,聖意怎可妄加揣測?」
「是了,是了。」
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去見她,他要再度擁她在懷。
朱縋丟下大慈,急不可耐地往女眷居住的後院跑去。遠遠地便看到孫將兒正坐在水榭中央,懶懶地望著周遭。
「將兒!將兒——」
听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回首望去,見是他,她便扯出一抹客套的笑來,「見過慶王爺,慶王爺金安。」
她對他的態度為何如此冷漠?難道是為了三年前他對她的狠而一直一直恨著他?
「將兒,你還在……」
「慶王爺,請留步。」
不知從哪里走過來的肅王正妃忽然擋在朱縋面前,將他拉到一旁。
朱縋的目光仍停留在水榭中的女子身上,片刻不肯挪移,「將兒?她是……將兒?」
肅王妃以為慶王對這個妹妹很是中意,便不緊不慢地說起來︰「我這個妹跟我不是同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她娘親原是當今皇上的乳母,約莫是同皇上一起長大的緣故,她跟皇上的感情一向甚篤。
「三年前她大病一場,命懸一線,那會子只有出的氣都沒有進的了。皇上將她接到宮中叫御醫悉心照料,約莫過了大半年的工夫總算是打鬼門關又轉回來了。雖說撿回了一條小命,可到底病得太重,過往的記憶全都不復于腦海中。」
「什麼?」
這話叫朱縋又是一驚,今日他所受的震驚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承受力,「你說她忘記了過往的一切?」
「可不是嘛!這事雖听來蹊蹺,可也確是如此。」肅王妃不緊不慢地繼續絮叨著,「後來,我央求夫君請旨,打宮中將她接到了王府里。眼見著她身子漸漸康復,可神情始終不佳。無論她怎麼努力,也想不起從前的事。皇上派了內官常常來瞧她,也說從前的種種消失了便隨它去吧!」
朱縋狠狠地消化著這三年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在孫將兒身上的所有事——是啊,是啊,她的所有記憶連同皇上的身世之謎自然是要消失的。否則,皇上斷不會一道旨意命他親往肅王府一訴往昔之情。
這依舊是她跟皇上做的交易,只是她自己並不知道。
他再顧不得其他,忘卻禮數,他疾步跑到她的近前,卻見她十指縴縴,涂著艷紅的蔻丹,好生鮮亮。
「你……」朱縋盯著她的手指,若有所思,「你的手指涂了什麼嗎?很艷很漂亮。」
她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指甲,復又看向他,「這個嗎?這是我自己用鳳仙花蒸出來的膏子擦的,很漂亮嗎?姐姐說,太艷了些,不適合我呢!」
「……是鳳仙花蒸出來的膏子嗎?」他的目光一路上行,最終定在她的臉,再挪不去。
被他這樣痴痴久久地瞧著,她還真不習慣呢!然她孫將兒小姐到底出身將門,生就一股子不怕輸的勁頭。你看我,我便瞧過去。她反而緊緊盯著他,看常了,不禁由心底里生出一種奇怪的念頭來。
「……我們……我們從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她帶著笑,怯怯地問他,「為什麼……我同你,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望著她,這樣近地望著她,他卻已說不出一個字。
只是,伸出的手臂將她一把攬在懷中。
上天對他,總不算太薄。
尾聲猶記得
三日後,慶王請旨,求皇上恩準其娶孫繼達將軍女將兒為慶王正妃。
半月後,皇上降恩典,放明折,親自為十六弟慶王朱縋和孫將軍府上的將兒小姐做媒。
一月後,慶王朱縋大婚。
眾藩王來賀,肅王親自送嫁,將新嫁娘送到十六弟手中。大婚當日,肅王還不忘取笑他︰「還說什麼雖未出家為僧,卻心如止水,與出家人無異——結果呢?只見了我這位姨妹一面,便痴纏上了。」
朱縋只是笑,再不辯解。
這六年來,甚至更早以前,從他數年前大雨之夜初次自宮門口見到孫將兒開始,所有有關他們彼此的記憶都由他一個人獨自珍藏。
新婚之夜,揭開大紅大紅的喜帕,朱縋已是不能自已。
「將兒……將兒,你知道,我等你很久了嗎?」望著她,他痴痴地念叨著,「將兒啊將兒,我等這一天太久太久了,久到我以為用盡這一生也得不到這一刻,久到我以為我要用這一世的孤苦換下一世你回眸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