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顧慮到程伯父、程伯母,顧慮到朝堂、父皇、大皇兄和二皇兄,你替所有人全都設想了,那你自己呢?這個計劃從無到有、從一個念頭到步步為營,是你一點一點慢慢布置經營出來的,那是你的心血、你的成就,你怎麼舍得放手讓給別人?」
「有舍才有得,舍去鎮北王,卻讓我得到一個齊玫容,我完全沒吃虧,反而還佔了便宜,況且打了那麼多年的仗,親眼見過無數同袍好友死在我面前,生生死死,我真的厭倦了,我也想要自由自在,過過平凡人的生活。」
想得多周到啊,這個計劃對程家長輩好,對父皇、大皇兄、二皇兄也好,對朝堂好、對百姓好……所有人都是這場計劃里的贏家,唯獨他這個從頭到尾、流血流汗的男人,什麼都得不到。
做人干麼這麼英雄?干麼這麼我為人人?他就這麼想當喬峰嗎?不要,她才不要一個悲劇英雄。
何況,她不認為只有這些原因,他能夠把所有事都算精算準了,怎麼會漏算父皇不會讓她嫁太遠?可是北疆的多年經營,是他的心頭血啊,倘若為了她放棄,她怎能沒有負欠罪惡?
她又更認識程曦驊了,這個男人不會耍浪漫,不會搞小手段,一旦認準了,只會真心實意、全心全意替她著想,所以她不是犯賤界教主,她是慧眼獨具,是目光犀利,能從茫茫人海中挑中他,是她人生中最重大的成就。
他勾起她的下巴,撫開她皺成一團的小臉。「干麼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我?」
彎彎猛搖頭,她才不要這樣自私,她可以求父皇啊,為愛走天涯這種事,父皇不懂,母後一定能夠理解。
人生在世,真愛難求,母後也是穿越者,她一定會支持自己的,只要母後同意了,父皇也一定會妥協,如果父皇打死不肯,她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再不成就剃了頭發當姑子去,她不要他為自己放棄這麼多。
所以她連連搖頭。「不行的,二皇兄不能跟你去北疆,我要把他帶回京城,母後離不開他的,話說得好听,什麼一身武藝,說透了,就是會一點花拳繡腿,要真的面對敵人,二皇兄肯定會嚇得腿軟,不行不行,二皇兄就是個紈褲,要是他發生危險……」
彎彎亂七八糟地說著,說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麼,只曉得自己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緊張,越說越覺得……他是喬峰。
沒見過她這麼激動,她的惶惶然傳達到他心中,他誤以為她是替柏容擔心,于是一把將她擁進懷里,在她耳畔低聲道︰「別怕別擔心,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則需要苦難,柏容比你想象的更具才干。如果你真的這麼擔心,我以性命起誓,絕對不會讓柏容傷到一根頭發。」
他又弄錯她的意思了,可是她說不清楚,她明明平常口齒伶俐得很,這會兒不曉得為什麼,舌頭居然打結了。
她真正想說的是——
你別當喬峰,別當悲劇英雄,既然二皇兄有本事才能,他想要的爵位會親手去爭,不需要你讓位,二皇兄的性命重要,你的命對我一樣重要……
她想要說的話一大堆,可是在臨別的這個夜晚,居然噎住了,居然厘不清脈絡,無法向他傳遞她真正的想法。
第十三章會痛的思念(1)
彎彎跪在母後的宮殿前,打回宮之後就開始跪,兩條腿跪得發麻了,母後還是硬著心腸,不叫她起身。
這是第一次母後對她這般嚴厲。
她知道自己應該死命拽住二皇兄,不讓他隨著曦驊前往北疆,但是曦驊的問題讓她最後決定不再攔阻。
他說︰「你都可以完成自己的夢想、成就自己的想望,為什麼柏容不可以?」
齊柏容也說︰「彎彎,記不記得你告訴過二皇兄一個笑話,你說有一群娃兒穿著薄夏衫在玩,當中有一個孩子穿著厚棉襖,有人問他︰「娃兒,你會冷嗎?」那娃兒仰望著天,滿臉無奈的回答,「有一種冷叫做你娘要你冷。」彎彎,我覺得自己就像那個穿著襖子的娃兒,沒有人知道我的感受,可是二皇兄以為你能夠明白的。」
同樣的冷笑話她說多了,她還說過世界上最蠢的鳥有兩種,一種是自以為是老鷹的麻雀,拚命伸直翅膀,以為可以像老鷹一樣翱翔,卻沒想到最後會活活摔死;另一種是伸直翅膀也無法像老鷹那樣翱翔的麻雀,便築了個窩,拚命下蛋,然後拚命逼著孩子們當老鷹。
這些冷笑話都是在諷刺那些企圖控制孩子,把他們壓在模具里的父母,但他們的父母不是這樣的啊,只是她無法否決曦驊和二皇兄,男子是不該被局限,是該赤手空拳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他們離開那天,程曦驊叮嚀她定要把匕首收好,等著他回來娶她。
她取下頸間的長命鎖,套到他頸上,說道︰「你要長命百歲,至少要等到我死了,你才可以死,因為我害怕孤獨。」
他鄭重允諾,「那是一定的,我比你強壯,身子骨也比你好,一定會活得比你長。」
這話,齊柏容怎麼听怎麼不是味兒,他們要上戰場,怎麼會說那些生生死死的破話兒,于是他一手攬住一個人,笑道︰「放心,咱們都會長命百歲,活到七老八十,絕對是兒孫滿堂的富貴人。」
于是彎彎放走二皇兄,然後回到宮里,向母後請罪。
在齊楠容當報馬仔,跑去找齊槐容來救姊姊時,彎彎已經跪得雙膝紅腫,但母後還是和她強踫著。
母後很氣她,在柏容離開成陽縣時,她就應該回報,讓皇上派人把他給追回來,可現在他已經坐上大帳,要他回來,根本不可能。
一路奔波,彎彎其實很累,但心里也明白,這一關沒過,二皇兄無法安心,除了隱瞞二皇兄的行蹤之外,安撫母後也是二皇兄交付給她的重責大任。
所以大皇兄一到,彎彎便低聲把程曦驊的分析細細轉述給他听,他越听越動容,大齊有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子,何愁不能千秋萬代。
齊槐容考慮了一下,對彎彎說︰「你再忍耐一下,我去向父皇討救兵。」
彎彎點點頭,耐下性子,繼續等待母後氣消,秋陽不烈,她又是個極怕冷的,但她的額頭後背卻滲出薄薄的一層細汗。
案皇還沒到,母後先一步讓人喚她進屋。
彎彎一瘸一瘸地在宮女的攙扶下進到屋里,母後的滿面怒容讓她心驚膽顫,垂下頭,她不由自主地又跪了下來。
「媽咪,對不起,我錯了。」
叫媽咪就有用嗎?她以為這種時候她會看在都是「同鄉」的分上,既往不咎?皇後心煩意亂地揮揮手,讓宮女、內侍們全退下去。
門關上,她定楮看向女兒,凝聲道︰「你當真知道自己做錯什麼?」
「知道,彎彎不該讓二皇兄去北疆。」
「你嘴上這麼說,其實心里並不以為然,對嗎?你認為男兒志在四方,我為什麼要阻止柏容去追逐夢想?你懷疑為什麼我會支持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卻不肯讓柏容做他想做的?也許你心里還會想,我重男輕女,只擔心兒子性命,不擔心女兒,對不對?」
母後每句話都直直切中她的想法,對,母後的那些指控,她每個都想過。
舌忝舌忝唇,她大膽的問︰「所以我想的,對或不對?」
皇後搖頭嘆息。「我是穿越女,但我小心翼翼,不讓任何人看出破綻,要不然身處這個位置,我可以做的事太多,像你這樣,盜用幾首詩就可以當才女,背幾篇文章就會讓人認定我天資聰穎,但是我並沒有這麼做,我平庸,不顯山露水,只想謀得一世平安。你說我膽小也好,說我孬種也行,但我用一輩子追求的,也就是平安順利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