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你外公教導我,名滿京城不是好事,果然,程曦驊的母親成了才女,可名聲為她帶來的不是幸運而是悲劇,要不是你父皇,她這輩子也許就葬送在這個險惡的後宮里了。
「身為母親,當我知道你也是穿越女的那一刻,我不是沒有考慮過,逼你隱沒才能、勤習女紅和琴棋書畫,徹底變身為這個時代的女子,對,我只求你平安,求你能和我一樣,踫到一個心疼自己的男子,順遂一輩子。
「但你終究不是我,你有你的想法、做法,你和我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人,即使打心里不同意,我還是全力支持你展翅高飛,我能做的就是在你失速墜落時,張起網,把你緊緊護在網里。同樣的,柏容是個男子,我為什麼不能用同樣的標準對待他?我其實可以更放心、更放任的,不是嗎?」
「是,所以我不明白。」彎彎答道。
「好,我說給你明白。因為柏容出生時,就有高僧為他卜上一卦,說他在十八歲之前有個大劫難,倘若能夠度過,這輩子就能榮華富貴、順利安康,倘若遇上劫數,除非有人願意以命代命,助他逃過這一劫,否則……早夭是他的命數。
「我本來不相信命運的,要是以前的我,一定會認為所謂的高僧不過是在妖言惑眾,但自從我親身經歷了穿越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我不得不相信天地之間真有鬼神,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所以我才會拚命阻止柏容的英雄夢。但我不會阻止他一輩子,我親口告訴過他,只要挨過十八歲,他就可以做任何想要做的事,眼看著就剩下最後幾個月了,但是他等不及,而你、你……」
皇後氣到說不出話。難道這就是命嗎?就是注定嗎?不管她怎麼做,該來的終歸阻止不了?
慘白一張面容,她疼了十幾年的兒子,就要沒了嗎?
她不相信會有什麼貴人,不相信有人會以自己的命相代,她更相信人性都是自私的。
望著女兒,皇後有深深的無力感。
四目相對,彎彎後悔死了,淚水從眼角滑下,她真的知道錯了,錯得好嚴重,錯得很該死!
以命相代,對啊,誰會做這種傻事,所以二皇兄逃不過劫數了嗎?突然間,她想起程曦驊的承諾,一顆恍彷若頓時沉入冰窖里,暖玉還在身上,但她卻凍得全身無力……
彎彎像瘋了似的拚命訓練大夫,和一批又一批的醫女,她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錢全部拿出來,又去榨干大皇兄賣藥的銀兩,她把全部的銀子全投資在訓練急救傷兵這件事情上。
她心慌,卻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麼,但隱隱約約的她就是有種不祥的預感,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而且結果絕對會讓她痛不欲生……
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嚴重困擾她的情緒知覺,她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眼眶發黑,身子一天比一天憔悴。
母後猜對了,幾道聖旨都催不回二皇兄,派人去北疆抓他,他便跑給人追,他是鐵了心要在這次的戰役里掙出一番功業。
彎彎把醫女送至北疆,也把《天龍八部》一起送過去,她在書的最後一頁寫下——
英雄不能食言而肥,你要比我活得久。
她還附上兩瓶續命丹,她希望最好別用上,但母後的擔憂,讓她必須做足準備。
十一月,戰爭開打,彎彎不斷讓人送去充足的藥物和紗布,自己卻每天待在御書房里等待戰報。
一場又一場的勝利消息不斷傳回來,父皇眉開眼笑,整個朝堂氣象一新,所有人都感到開心,獨獨她和母後眉頭深鎖。
她忍不住埋怨那些文官,他們听見捷報感到喜悅,卻沒想過這樣的快樂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血汗和性命上頭。
也許是偏激,但她開始痛恨戰爭,開始理解程曦驊的疲憊,她不斷寫信,一封、兩封、三封……只要父皇或大皇兄派人前往戰場,她就托人把信送到程曦驊和二皇兄手中。
信里除了數不清的冷笑話之外,就是無數的叮嚀,叮嚀他們要全須全尾地凱旋歸來,叮嚀他們要長命百歲,叮嚀他們,如果敵人太狠,千萬不要硬對硬,保命最重要。
有時她寫著寫著,還會忍不住失笑,要是這樣的信件被人攔截了去,流傳開來,大齊百姓肯定會指控她是北夷派來的細作。
時間在彎彎神經緊繃中慢慢過去,所以人都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勝利歡呼,只有彎彎和皇後天天守著菩薩念經文,期待戰爭快點結束,期待她們深愛的男人和兒子能夠平安歸來。
一月十七。
罡風四起,飛雪密一陣、疏一陣,時而凜冽霸道,時而溫柔如風中柳絮,大地銀裝素裹,將滄桑或埋或表于片片晶瑩剔透中。
黑盔鐵甲的鐵騎,分作九列,嚴陣肅立。
程曦驊重甲佩劍,盔上一簇白纓,他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戰馬之上,身形筆挺如劍;齊柏容亦然,只不過盔上紅櫻迎風擺蕩,眼神肅然。兩個月的戰事,將一個男孩迅速塑刻成男人。
一聲低沉肅遠的號角聲響起,城門緩緩開啟。
一面大大的黑色滾金邊帥旗高高擎起,獵獵飄揚于風中,上面赫然一個銀鉤鐵畫的「齊」字。
齊柏容一馬當先,提韁先行,身後九列鐵騎依序而行,步伐畫一,每一下蹄聲都響徹北疆大地。
頓時,無邊無際的黑鐵色潮水,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寒光。
消息傳回宮里時,彎彎正在念誦佛經,小雪奔進屋里,手里拿著一封信。
「公主,戰爭結束了,程將軍、二皇子大勝,朝廷派大臣到北疆議和,大皇子讓我把二皇子的信先送過來給公主。」
結束了,終于結束了?!
彎彎憋在胸口的那堵氣終于松開,肩膀垮下,她飛快接過信,打開信的雙手微微顫抖。
然而,短短一眼,她面色頓時慘白凝重,兩顆漆黑的眸子凝上淚水。
讀一遍,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壞掉了,信上寫的和她的認知中的絕對不一樣。
再讀一遍,然後再一遍、再一遍、再一遍,她一遍一遍,把整張信都背起來了,可是……還是無法理解信里的意思。
二皇兄的信,是那個意思嗎?
他們橫掃千軍、百戰百勝、勢如破竹,大齊好男兒在廣闊的草原上,用刀劍立下威名,最後一場仗,將為這場戰事劃下句點!
他們追擊四王子到山邊,一劍斬去他的首級,大獲全勝,然而一支不知打哪兒來的箭朝二皇兄射去,待程曦驊發現時,已來不及舉劍揮開,只能以身擋箭。
那支箭的力量很大,是敵將死前傾全力的最後一擊,箭狠狠地射穿曦驊的胸口,前胸進,後胸出,疾奔出來的鮮血,噴上二皇兄的臉,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眼睜睜看著曦驊仰身後倒,眼睜睜看著他墜入無底深淵。
五天五夜,二皇兄派無數弟兄到山谷下找尋,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但是……無人亦無尸,他喊啞了喉嚨,卻再也喊不回他最好的朋友。
所有人都說,受這麼重的傷,程將軍死定了;所有人都說,他的尸骨肯定已經成為野獸的盤中飧;所有人都說,就算沒有受傷,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也是粉身碎骨,再無存活可能……
所有人都在說的話,讓齊柏容和彎彎徹底崩潰。
眼前一黑,彎彎沒有中箭,卻也跟著墜入無底深淵……
「彎彎,彎彎……」
母後、父皇和皇兄、皇弟的聲音不斷輪流在耳邊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