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有時會聚首,帶著祝艾波一起──多半是吃飯──維持某種家庭的關系。平安夜他們一家和樂融融,祝艾波本來以為她父母有和好的跡象;可是現在──祝艾波用力扯斷流蘇,用極其冷淡,不像她的年紀應有的冷酷說︰
「什麼嘛!你們最自私了!一點也不為我想!」
「艾波!」艾香平靜地說︰「我和你爸爸之間的情形你最了解了。個性既然不合,勉強在一起也只是痛苦,不如分開的好。快去換衣服吧!別讓翁伯伯他們等太久!」
祝艾波換上她父親耶誕節送她的小禮服,姣好的身段和她母親相形之下,絲毫不遜色。
祝艾波美麗的外表遺傳自母親,好強的個性也遺傳自母親。她從不讓羅沙她們知道她父母的不和以及家庭的冷淡;在別人面前,她一直活得驕傲又趾高氣昂。
沿路熱鬧的新年景象延續著耶誕的歡樂氣氛。年底了,這個夜是這一年最後的年底。艾香看一眼座旁不發一語的女兒,熟練地駕著方向盤,滑過條條亮著黃金小燈泡的街道。
不管是不是有人在陰暗的角落獨受冷落,街上的景象氣氛永遠被烘托得那麼幸福熱鬧。祝艾波望著閃閃發亮的街店一路退馳而過,突然大聲說︰「停車!」她回頭張望,催促她母親。
「停車!我要下車!」車子停了。祝艾波下車說︰「媽,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怎麼突然──」艾香有點驚愕。「算了!隨你吧!不過你知道地方,什麼時候想來就來。你翁伯伯一定會很失望,他特地包下飯店一層樓……算了!我走了!」
「翁伯伯」其實是艾香的事業合伙,今晚的新年舞會其實也是艾香公司舉辦為酬勞員工的。祝艾波原本就不想去,剛剛自車內瞥見某個人後,就改變主意了。
她跑到剛剛車子經過的那地方。還好,他還在。
「嗨!等人嗎?」因為剛跑過,祝艾波臉泛紅潮。
「某個人」轉頭看她──漂亮高挺的速水真澄。
「是你!」聲音低沈的,有點失望。
「很失望吧!不是她。」祝艾波說︰「你沒有約她嗎?哦──還是因為艾維特?」
「跟他沒有關系。」速水真澄淡淡地說。
「真的沒關系嗎?她跟我說她喜歡艾維特。我好心告訴你──難道你不喜歡她嗎?」
「謝謝你的操心。不過,那是我的事!」速水真澄含笑說︰「這麼晚了,天氣又這麼冷,你還不趕快回去!」
祝艾波突然挽著速水真澄,半仰著頭,鮮紅的唇在暖黃的燈光照射下,顯得更艷人。
「我說過,我不會放棄的!」她神色堅定地宣言。
速水真澄輕輕掙開祝艾波的手,岔開話題說︰「趕快回去!免得感冒了。」
「為什麼我就不行!不管你喜歡的是不是她,我絕對不會放棄的!」祝艾波大聲喊著,眼淚糊髒了臉上的妝。她跑到街心,攔了輛計程車離開。
速水真澄見她離開,才松了一口氣。想起祝艾波剛剛哭泣的臉,錯交著那日他「回覆」祝艾波的「問題」時,羅沙臉上的那種蒼白,不由得心煩意躁起來。他抬頭漫視前方,突然欣喜地笑了起來。
路對邊,街尾轉角,羅沙雙手插在衣袋里,有點駝背地抵抗寒風的侵襲。
今天對她來說,是夠熱鬧的了。偏偏又有些開口無法解釋的情緒,歡樂或者哀傷什麼的,壓得她心頭沈甸甸的。
大概是年底的關系。這樣的日子總容易讓人有些特別的心情︰高昂或者低潮,或者莫名其妙的傷感。
風吹得那麼冷,時間讓人恍憾。先前馬琪到她家號召她一起去唱KTV,她突然興起說︰「發個誓吧!」
馬琪罵她神經。拖著賴在沙發上的她說︰
「走啦!出去活動活動!慶祝新年來到!」
「算了!」羅沙意興闌珊。「新日子只不過是舊日子的延續,除舊布新其實也只是安慰心情的騙人把戲!」
「你不要發神經好不好!這麼好的假期,撩撥這些灰色的東西做什麼!走啦!」
馬琪在某個程度上,和祝艾波差不多,十足是個流行的奴隸。有一次羅沙在玩「俄羅斯方塊」,不小心被她們撞見,給笑得半死;說什麼現在流行到「快打旋風第三代」了,她還在堆砌那些半死不活的俄羅斯磚頭。
她們這兩個新人類,連吃個飯都要依照流行指南!
其實這也難怪。祝艾波母親橫跨流行、資訊兩界,走在時代的尖端;祝艾波耳濡目染之余,當然不落人後。馬琪是家里錢多,又勇于做任何新的嘗試,個性又拉雜好奇,當然前衛又好拉風──每次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大多是馬琪帶頭犯罪。
不過,她特別喜歡吆喝羅沙,不只是因為她們交情好,還因為她說羅沙的個性最「古董」。倒是祝艾波持相反意見,說羅沙其實是那種「悶騷」的人,壞事都躲在暗處里做,不讓人知道。
其實,她們通通都猜錯。羅沙拉了拉衣領,不讓冷風灌進脖子里。她其實和大家一樣好奇、愛冒險,只不過她的熱度比較不容易沸騰,也沒有她們那麼持久。她的態度通常是淺嘗即止。而且嘗試過一次就可以了。一件相同的事,她很煩于一試再試。
在KTV時,馬琪完全霸佔了麥克風。馬琪的聲音像牛在叫,又十成十的鐵鍋生銹在刮屑的破鑼嗓,難听死了。唱到高音時「巧」不上去,老是指到一半就斷氣,拍子又對不準,連連走音,她還是樂此不疲。
「嘿!這一首,‘最後的年底’,羅沙,你快來唱!」
「不要了!」羅沙懶懶地搖頭。
她才唱了兩首,就對麥克風沒有興趣。她知道她絕對沒有當歌星的本錢,而且。唱歌需要浪費很多的力氣,累死人了。
「都市人的叢林游戲總是無聊的居多,浪費金錢又浪費時間和氣力,KTV就是。」當馬琪的敬鑼嗓又嘎嘎地叫。讓羅沙受不了地批評說。
馬琪不理會羅沙的批評,故意對著她大唱︰
「不要再鎖眉不展,這是嶄新的開端……」嘴巴張得又圓又大,羅沙看著生氣,抽出一張面紙塞進馬琪的嘴巴說︰
「嘴巴張這麼大,我都看得到你的蛀牙了!」
「算了!」她說︰「你對這個地方沒興趣,帶你去一個更棒的地方!」
馬琪慫恿她去參加什麼年終派對,羅沙仍然一副無精打采、興趣缺缺的樣子。
多半時候,她都躲在角落里喝著桔子水。生了兩支慢舞的時間後,她找到馬琪說︰
「我要走了!」
「走?才剛開始呢!」馬琪腮幫鼓鼓的,在生氣。
「里頭太悶了,我想出去透透氣!」羅沙擺擺手,不管馬琪是不是還在生氣,掉頭離開。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就是提不起興趣。她想,不只因為她對那種吃吃喝喝、跳跳舞,計時倒數十秒,然後尖叫,親吻彼此臉頰的洋游戲感到無趣;最主要的,她想她是陷入了一種莫名的低潮。
屬于季節和節日的。
天氣這麼冷,陰風鬼雨,不只牆壁長霉,讓人心情也跟著陰霾起來。如果只是無聊賣弄哲學身段那還算好,可是心情那種強烈的空虛吧。卻又不是模模鼻子,罵句「假假的」就可以帶過去。反正天氣不對,太冷了。
冷風颯颯,羅沙雙手擺在衣袋里,駝背得更厲害了。
她轉過街尾拐角,冷不防視線遇到了速水真澄的。
人很多,連成了一股流潮。速水真澄站在路口對邊,微笑地對她招手,她穿過人潮走到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