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公主 第9頁

他正準備起身去勸解,卻听到趙蝶衣用輕微的聲音問︰「妳的胸口憋得難受嗎?要不要喝水?」

歐陽雨軒一怔。難道她竟是去照顧病人的?怎麼可能?

那個病女人的嗓音早已嘶啞,干澀地憋出幾個字,「我、我想吃點東西。」

「吃什麼?這里什麼都沒有。」她伸出一只手去觸模那病人的額頭,「妳的身體怎麼這麼冷,而且還在出汗?」

「我、我想吃點東西。」病女人只是反反復覆念著這一句話。

「好,妳等著,我去弄。」趙蝶衣居然真的走出房間,走向大門口。

這丫頭要做什麼去?難道她忘記白天被追捕的事情了嗎?他悄然起身,尾隨其身後。

趙蝶衣拉開了大門,向周圍的街邊看了看,然後迅速地跑上街道。

歐陽雨軒一躍上了屋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活動。

只見她快速地跑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像是在尋找可以買到食物的地方,但此時是二更天剛過,所有的飯館都關了門,怎麼可能買到吃的。

忽然,幾片烏雲飄過來,遮蔽了最後的星光閃耀。難道要下雨了?

歐陽雨軒半蹲在屋脊上,看著下面已經跑得有些疲憊的趙蝶衣,不明白她為何態度突然轉變,竟會為一個陌生的病人在深夜里跑到街上買食物。

她顯然也注意到天氣變化,就近跑到一家飯館門口,狠狠地拍了幾下門。「開門,掌櫃的開門!」

好半天,有小伙計在里面睡意朦朧地說︰「早就打烊了,現在不做生意。」

「我出五兩銀子,只要一碗粥!」她飛快地說。

店里的伙計大概給嚇了一跳,拉開一道門縫,問道︰「姑娘,妳沒病吧?五兩銀子一碗粥?」

「沒說錯!」她舉出銀子,「只要一碗粥!」

伙計猶豫了一下。「那要等我去問過掌櫃的和大廚,妳等等吧。」說完伙計又關上了店門。

烏雲黑壓壓地堆積在一起,越擠越密,終于,從雲層中發出一聲沉悶的雷音,瓢潑大雨就這樣嘩啦一下從天上傾瀉而下。

歐陽雨軒身手敏捷,立刻跳到街道旁的一處屋檐下躲避,而趙蝶衣卻不躲不避,只是站在那間飯館的門外,任暴雨將她的身子打濕,目光急切地看著店內,等待著伙計的回話。

到底是為什麼,會讓她對這件事如此地執著?之前她所表現出的性格與此時截然不同。而外界關于蝶衣公主的種種傳聞,在此刻看來也都是不實的謊言了。

是那個病女人觸動了她的什麼隱痛吧?他回憶著所有有關趙蝶衣的身世傳聞,想起她曾經那樣幽冷怨恨地說過──

當初我流落在民間的時候,誰曾顧過我的死活?為什麼現在就要我犧牲自己,去為了那些當初幾乎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當初,流落民間時,她有過許多不開心的回憶嗎?所以才會養成如此古怪孤僻的性格,甚至不惜讓所有人都厭惡她?

歐陽雨軒不禁憶起一種青澀杏子的味道。那是在他童年時,費盡千辛萬苦之後,才爬到樹上摘下來的一顆青澀的杏子,咬進唇齒間,流出酸入牙髓的味道,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每個人都有一生也難忘記的回憶,她的難忘……就是在七歲之前?

終于,伙計打開了店門,讓她進去,過了許久之後,她懷抱著一個瓦罐跑了出來。

伙計在後面喊著,「用完了記得把罐子送回來啊!」

她沒命地跑著,甚至顧不上回應伙計的話,直沖進大雨里,滿地的泥濘濺濕了她的鞋子和裙子,她居然全然不覺。只是在黑夜的大雨中要找到來時的路並不容易,她幾次走入岔路,退出來,再找,又再次走到岔路。

「唉,還真是個路痴。」歐陽雨軒如一道閃電陡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並不停留,只是一手搶過她懷中的罐子,再閃身拐入街角。

「那罐子是我的!」她大驚失色,根本沒看清搶奪的人是誰,急忙追了過去。

但那個人影太快、太詭異,每次她跑過去,都只看到一個影子一閃而過。

幾次她都以為跟丟了那個強盜,但是很快又在不遠的街角看到那個影子,黑夜里對方彷佛還在對她招手。好大膽的賊人,簡直該死!

她頓足叫道︰「小賊,看我抓到你不把你碎尸萬段!」

她追了好幾條街,不見了那賊人的影子,不過一抬頭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徐婆婆的家門口,而且門前赫然擺著的就是那個罐子。她又驚又喜,急忙將罐子搶抱進懷里,顧不上想其中的前因後果,推門跑了進去。

那個女病人還躺在草垛上,歐陽雨軒也好像並沒有醒來過。她小心奕奕地跪在女病人面前,解開罐子的封蓋,找來一個破碗,將熱粥倒了進去。

「粥來了,快喝一口。」她扶著那個女病人坐起身,一口一口地將粥喂進對方的口中。因為病得太重,對方幾乎是喝一口就咳嗽一下,吐出半口,一碗粥喝了大半個時辰只喝了小半碗。

「謝謝。」女病人用微弱的聲音感謝著她,一雙眼楮開始渙散無光。

「再多喝一點吧,喝多點就有力氣,明天就會好了。」趙蝶衣柔聲說著。眼前這個虛弱的女子,彷佛不是陌生人,而是十年前躺在村間病榻上的母親。

那時候,人人都覺得她們這一對外鄉母女看上去來歷古怪,村民總是對她們議論紛紛,而母親孱弱的身體又不能保護她,她只是天天奔波于田野之間的小瘋丫頭。

曾經有那麼一個晚上,母親病得很重,只想喝一口熱湯,但是家中連一點米、面都沒有,她一連敲了七八家鄰居的門,想討要一點可以做湯的東西,但是……沒有人肯給她開門。

那天,天色也是這麼的黑,她的雙腳沒有鞋,跑到腳掌被小石子扎出了鮮血,喊到嗓子都已經嘶啞,如果那天她手里有哪怕幾文錢,也許就可以買到一碗米,或者一個饅頭。

錢、權、勢,是多麼重要的東西,它們掌控了這個世界,掌控了人心,掌控了人的命運。所以她回到宮里之後,拚盡一切也要得到它們!

「再喝一口吧。」她輕聲說著,忽然察覺到手腕中的重量在加強,那個病人全身無力地癱倒在她的臂彎里。

死了嗎?終于在死前吃到了她想吃的東西,然後放心地死去?

趙蝶衣放下臂彎中的人,將那個罐子里剩下的粥倒到屋外的草叢中。

她沒有流一滴眼淚,只是靜靜地走回到自己的「床」位上,躺下來,闔上眼,讓自己睡去。

歐陽雨軒看似熟睡,其實他的目光一直透過眼臉的縫隙注視著屋內的一切,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這一夜,他忽然發現自己過去認定的許多事情,原來是巨大的錯誤。

趙蝶衣,這個彷佛能一眼看穿的粗魯野公主,其實也隱藏著許多難言的苦衷呵。

青杏的味道再度涌到他的喉間,他忽然有種沖動,想撥過她的背脊,看清楚此刻的她是否在流淚?是否在傷感?

但他終究沒有這樣做,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縴細的肩膀,許久,她的肩膀抽動了幾下,顫巍巍的,讓他的心也隨之被揪了幾下。

屋外的雨已漸漸地小了,空氣中開始彌漫清新濕潤的味道。

天亮後,又該是新的一天。一切,會有改變。

第四章

趙蝶衣伸了個懶腰,咕噥著念了幾句自己都听不清的囈語,一翻身,發現的眼前是一雙腳,順著腳背將目光上移,對視上的是一雙非常清澈漂亮的眸子,不過這眼眸總讓她想起圈養在皇宮內廷寵獸園的紅毛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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