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蛇出洞五

  杜采忆怒火冲天,一看容亨铎竟然抬高了脑袋瞪她,就扬手又甩了他一巴掌。长长的指甲尖,刮过他娇嫩的脸,留下了一旦红痕,又有丝丝血迹,浅浅地冒了出来。容亨铎没去捂脸,只是绷起了脸,照旧眼瞪地大大地看着她,低吼。

    “你别说我妈妈!”

    杜采忆怒哼:“我还偏要说,你以为你是老几,让我别说就别说,就你那没用的妈,什么好处都没给我家起铿带来,反而尽扯他后退了。起铿自从娶了她之后,就开始倒霉,稳当当的家住位置,却被容凌给夺了。你妈那就是个倒霉鬼,害了我家起铿,又生了你这个倒霉鬼儿子——”

    “不许说我妈妈!”容亨铎吼,一双眼开始显露兽性。

    杜采忆不理,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冲我吼什么吼!”她又一巴掌甩了过去:“要不是你那个妈是个倒霉鬼,又那么没用,我们家起铿怎么会被夺了家主的位置,怎么会斗气尽失,窝在了经理的位置就没了作为,后来,要不是你那个妈没用,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起铿怎么会和何家勾搭上,怎么会被何雅勾引,怎么会分明已经当了家主,又从那个位置被人给拽了下来,最后惨死在了异乡?!你那个倒霉催的妈,她就是个害人精,又生了一个你,你就是第二个害人精!”

    “我说了,不许说我的妈妈!”容亨铎使劲地捏起了小拳头。

    杜采忆看到了,一声冷笑:“怎么,要打人?哦,那你打啊,就朝我这脸上打,也让这世上的人好好看看,这当孙子的,是怎么‘孝敬’她***。”

    容亨铎粗喘着,喷着气,没动!

    杜采忆就嘲笑:“怎么不打了,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打啊,打啊!”

    容亨铎的眼眶红了,这是被逼的!

    没有奶奶这样地逼自己的孙子的!

    可杜采忆完全可以更过分,她的心,早在处理容飞武一个又一个女人的时候,就黑了。在容凌出现的时候,狭隘了;在容凌夺得了家主的位置的时候,更狭隘了;在儿子落魄的时候,扭曲了;在儿子死亡之后,疯魔了!

    “孬种!”她满眼嫌恶:“你就是个狗腿子,人人嫌弃的狗腿子。使劲地扒着容凌和林梦的大腿很舒服吧,当那两人的狗,很舒服吧?哈,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自己的爸爸被那两个贱人给害死了,你还巴巴地去求人家收容,还跪着去求人家,闹得人尽皆知,让人看足了笑话。那两个人贱,你比那两人贱多了,贱地连一条狗都不如!”

    眼泪,终于是冲出了容亨铎的眼。

    他再坚强,可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没了父母、渴望亲情的孩子。杜采忆再不对,可他之前都忍了,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奶奶,在世的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可当他努力地想要维持住这份亲情,努力地委曲求全的时候,亲人这么不留情地讽刺他、侮辱他、打他,甚至连他最爱的妈妈都侮辱,他受不了,受不了!

    可以是任何人骂他,侮辱他,说他猪狗不如,但是,不要是他的亲人,不要,不要……

    热泪,一旦破了闸,就难以控制,汩汩而下。

    杜采忆气在当头,见此没有半分怜惜,却只觉得痛快,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这下,你觉得伤了是吧,可你呢,你有想过我吗,我这心里的伤,远远要重过你太多太多!

    “弄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她使劲地伸出指头,侮辱性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我可不是你的亲人,你的亲人是容凌和林梦呢,你倒是到他俩面前哭啊。没良心的东西,这么些年,就是白眼你了,我就是养条狗,也比养你强。狗还知道给我看门呢,还知道听我的命令咬人呢,你呢,就让你办那么小的事,你都不给我办。跟你说了大姑这事是多么的重要,攸关着你自己将来的命运,你也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回来撒谎,对我说什么都不知道。你这讨债鬼哪里当我是你奶奶了,合着外人来算计我,你这个没良心的,忘恩负义的……”

    说到痛处,杜采忆这气又像是火山喷发一般,从心底狂喷了出来。想到今早上族人的不给面子,想到容飞武给她的难堪,想到大姑的不念旧情、忘恩负义,她这脑子“嗡”地一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全部都混乱了起来,只剩下了恼、怨、恨!

    抡起两胳膊,不由分说,她就朝容亨铎揍了过去,一边打,一边骂,竟是把对别人的恼怨恨全部都给发泄在了容亨铎的身上。

    容亨铎默默流着泪,默默忍着,一双以前瞧着很是清亮,闪烁着清冷的犹如星辰一般光辉的眸子,此刻全然黯淡了下来,犹如乌云遮住了整片夜空。他使劲地捏着拳头,咬紧了唇,不让自己逸出一丝呻吟。

    打吧,打吧。他看透了,都看透了。不该心存企盼的东西,一开始,就得断了念头。有些事,一开始就摆地明明白白了,就不该愚蠢地选择自欺欺人,或是愚蠢地想要去挽救,去弥补。因为,有些事根本就不值得。叔叔说的对,当放弃的就放弃,抓的太牢,简直是自讨苦吃、愚不可及。是他错了,是他错了……

    容亨铎就这么不遮头护脸地任凭杜采忆打着、抓着、挠着,一边承受着她不干不净的话,无声地流着泪,让心里的那点愚蠢的想往以及仅存的情感,随着比盐还要咸、比黄连还要苦的泪,一起流失走。

    杜采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了。容亨铎呢,也被她给折腾地像条丧家之犬一般,头发被她给揪地像鸡窝似的,脸被她给挠地像是被猫给抓了似的,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大腿被她给拧地像是被狗给啃了,衣裳乱地好像是从难民营里逃出来似的。

    杜采忆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这样疯狂的举动,她还是第一次!

    可这是她孙子,她打他,那就是天经地义!她小的时候,看到家里的佣人揍她那儿子,可比她狠多了,那可是拿棍子揍。她这哪跟哪啊!

    这么一想,她就不觉得自己有罪了!

    而且,揍了他那么一顿,她心里舒畅了不少,就觉得这混账孙子这么不孝顺,这么吃里扒外,就该这么偿还她!以后,他要还是不乖,那她就还揍他!

    一颗有家庭暴力倾向的种子,就这么埋入了她的心里,她却一点都没察觉!

    她抬手,略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头发,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还特地把包拿过来,掏出化妆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给自己补了补妆,然后冷冷甩下了一句话——

    “回家!”

    她还是要脸的,把自己的孙子给打成了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让人看见了。下午这课是不能继续上了,容凌那里也先暂时不去了,休息一天再说。

    她心里如此盘算着,打开了车门,绕到前方,钻入车内,坐上了驾驶座。就在她系安全带的时候,容亨铎猛地就推开了本来就已经被他悄悄拉开了一些的车门,使劲地蹿了出去。

    “铎铎——”杜采忆不可置信,尖声大喊,却只看到容亨铎像只兔子一样,一下子就蹿出去老远。也看到他那模样,很快就惹来了很多路人的关注,又有很多人把目光朝她这里射来,甚至有一个还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似乎是要报警!

    杜采忆心里一突,眼皮子就跳了一下。本来都已经搭在车门上的手,迅速地收了回来。她可不能这个样子去追铎铎,否则被路人看见了,那就是丢人!

    想着小孩子的脚程不快,她强忍怒火,俯身去把后车门给关紧了,才把车给倒了出来,开上了马路,然后踩下油门,迅速追了出去。只是她拐了弯之后,哪里还能看到容亨铎的身影?

    那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拧眉,放慢了车速,她努力地左右扫视着。过了好几分钟依旧一无所获之后,她就猜测是不是那小混蛋坐车走了。貌似这个可能性还非常高,要不然不可能那小混蛋这么快就失去了踪影。学校周围,本来就是好打车的。只是那小混蛋打到了车,会去哪里,是去找他爷爷,还是去——

    哼!

    一想到林梦和容凌,杜采忆就无半分好感,有的只有仇恨!

    随便,那死小子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容飞武他们还能把她怎么了,她当***教训自己的孙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容凌夫妻二人,那就更管不了了。那两人真敢插手,她就让他们没脸。反正她最后的期望——大姑的位置也被林梦给夺去了,她也就不用装了,不用忍了。谁让她不舒服,她就不让对方好过!

    她还真就破罐子破摔了!

    气呼呼地,杜采忆不再找了,直接开着车子回家去了。

    要说,这***心也真是狠,她就不想想万一容亨铎不是打车走呢,万一他是被什么拐子给抓了呢,或者出了别的什么事呢。容亨铎到底才八岁,那才多大,国内的拐子又是那样的穷凶极恶、丧尽天良和极尽猖狂,她就真不怕自己这孙子被拐了然后一去不复返了?!

    这女人,心大,也心狠呐!

    容亨铎藏在卖雪糕的冰柜之后,看到杜采忆的车子就这么迅速地远远而去,只是拐个弯消失了踪影,他就眸色再度黯然。抽了抽鼻子,他站了起来。

    “小朋友,抓你的人走了?”

    他身后卖雪糕的大爷和蔼地问。方才这个狼狈的小家伙很突然地就冲到了他的面前,说有人要抓他,请他帮忙让他藏一下,他想也没想,就给答应了,让他蹲在了冰柜之后,而他也帮着遮掩一二。

    这个小家伙被人给打成了这个样子,又哭地这么惨,也不知道要抓他的人会多么的凶恶。老大爷就关切地来了一句。

    “小朋友,要不要大爷帮你报警啊?”

    便是这路边摆摊的,和他不是很熟的老大爷都这么地关心他,可是自己的奶奶却——

    容亨铎一时心酸,又流下两行泪来。不过,他摇头拒绝了。

    “谢谢大爷,我先回家去了!”

    “哦,也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容亨铎“嗯”了一声,就走出去了。可说是回家,他能去哪里呢?族里的家去不得,奶奶或许还在等着他。爷爷这时候估计在公司,可他也去不得,他这一身样子,不能被爷爷给看见了,也不能被族人还有自己的亲戚给看见了。他虽然对奶奶失望,可是还不想让她因为他而遭受谴责,这就当是他这次存心隐瞒的最后一丝补偿!

    那么,他能去哪里呢?

    举目四望,一种悲凉的心情,就像是气势汹汹的大浪一般,猛地将他给打倒了。他告诉自己不要哭的,哭是懦弱的表现,可是控制不住地还是流了泪。那一刻,他有一种“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的错觉,这种错觉几乎可以压碎了他。

    他麻木地走着,顶着大太阳,不知不觉,就佝偻了起来,不堪重负地就像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路边的行人,纷纷拿眼看他,有好奇有惊异也有看了之后无动于衷的。没有人来问,因为这本就是个人情越来越淡漠的社会。

    走了好久,走地他不再落泪,却走地心有些干涸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疲惫地伸出小手,招了招车。一两出租车“嘎吱”一声,很快就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

    “小朋友要去哪里呀?”

    他没回,木然地打开了后车门,上了车。

    车门被关的时候,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意味儿。司机瞅着,不放心,扭身略站了起来,伸出长臂又推了推车门,发现车门被关严实了,才收了手,又问。

    “小朋友,要去哪里啊?”

    容亨铎木然地吐了一串字,撇开眼看向了车窗外。

    他在司机的脸上看到了同情,这刺了他的心!

    他很好,他不需要同情!

    司机一瞧这孩子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就不拿着自己的热恋去贴他的冷屁股了。踩下油门,直接把车朝目的地开去了。那里可是别墅区,豪门聚居地,瞧这孩子虽然狼狈,可那衣服的料子一瞧就知道是好的,估计这小孩出身不凡。这有钱人家出来的孩子,和别的小朋友就是不一样,他也别套近乎了,尽心尽力地把这小贵客给送到地方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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