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兩人正在洗菜,聊著聊著,不知道怎麼著就說到三少爺身上,春曉說,「我看潤兒也不是貪慕富貴,三少爺才二十歲而已,又長得那麼俊,誰不喜歡。」
「三少爺長得很俊嗎?」
「怎麼?你來府里一個多月了,沒見過三少爺?」
桃花老實的搖了搖頭。
春曉一臉驚訝,「你不是負責掃三少爺的書房?」
「是啊,不過婉姊跟我說,前兩個丫頭都讓三少爺看著生氣,要我機靈點,我就想,既然這樣的話,別讓三少看見我,那他就不會生氣了。」如此一來,她就不會被趕走了。
從碼頭到朱家那段路上,那個少婦跟她說,府里人都喊她一聲婉姊,讓她跟著這麼叫就行。
又跟她說,老爺夫人年過三十才又有了這個兒子,因此很是疼愛,當家的二少爺跟三少爺差了十足歲,對這個弟弟自然也是很寵讓,所以千萬別惹少爺生氣。
桃花想來想去,于是就想出這個辦法,少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什麼時候走,唯一確定的是,午時前後一定不在,于是乎,她每天都是中飯時才去打掃,把能擦的地方都擦上一遍,婉姊跟廚房大嬸吩咐了,把她的飯菜留在灶邊,她掃完了,就自己去灶邊拿飯吃。
因此一個多月了,桃花從來沒有見過傳說中的三少爺。
春曉聞言,露出有點可惜,但又有點理解的樣子,「其實也好啦,這樣福伯跟婉姊放心,也省得那些大丫頭嫉妒……」何況她自己也沒見過三少爺,說著說著,突然啊的一聲,連忙站了起來,「夫人應該已經用完早茶,我要去收杯子,不然要被張嬸罵了。」
說完慌慌張張離開廚房。
桃花笑笑,繼續洗菜。
沒人陪著無聊,桃花哼起雲族傳唱百年的定情歌謠︰心愛的人啊,只要真心的想著我,我便回來你身邊,時光倒轉,讓我們再次相遇……
就在這時,听見有人進來,桃花原以為是春曉,「來得及嗎?有沒有被罵?」
沒听見回答,桃花于是抬起頭——不是春曉,是個年輕男子。
見到來人樣貌的瞬間,桃花低下頭,皺眉,忍了一下,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第2章(1)
看那丫頭笑,忍不住脾氣就上來了,「有什麼好笑?」
朱時京知道自己今天特別狼狽,就是因為很狼狽,不想惹得那些嬤嬤嬸嬸大呼小叫,爹娘沖出圍著他團團轉,才直接從小門進來,經過廚院,覺得有些渴,當時想,不管里頭的人是誰,趕緊拿茶水出來給少爺我喝就對了,沒想到他還沒開口,在井邊洗菜的丫頭就笑了,而且很明顯的是在笑他一身泥。
說來,都怪那個沈大貴,馬術不佳,偏偏要跟他們一起去城西騎馬,這可不,一上山頭,三兩下就被他口中的西域寶馬顛下來,那馬兒一感覺背輕了,一溜煙就跑個無影無蹤。
少了一匹馬,那滾得一身髒的人當然由他們幾個其中一人負責帶下,猜了幾次拳,這任務就落在他頭上了。
嘔的是回程路上,那匹西域寶馬不知道又從哪跑出來,故意在他前面亂跑一通,揚起陣陣土塵,鬧了一會,才終于離去。
載著一個泥人,又被一匹劣馬惡作劇,身上衣裳能有多干淨?
居然連輸七局,這可是從沒發生過的事情,說來,今天運氣也真不好,竟然連個小丫頭都笑他。
正預備發作,只見那丫頭站了起來,拿起勺子,從水盆舀了一瓢干淨的水,又對他招招手,「過來洗洗臉。」
他有沒有听錯?這丑丫頭要他在井邊洗洗臉?還用洗菜的水瓢?
見他猶豫,桃花不禁奇怪,難道是外族嗎?
在朱府這一個多月,桃花已經長了不少見識,知道這天下是很大的,除了江南人跟雲族人,還有好多種人,而且也不是大家講的話都一樣,像洗衣院的幾乎都是光杳人,她們講的話,桃花從來都听不懂,而桃花講話呢,要很慢很慢的說,大嬸們才能懂個六七成。
牙婆早說了,江南富庶,很多人都來江南討生活。
眼前這人肯定也是這樣。
看他一身土,說不定才剛剛搭著牛車來呢……
思及此,桃花不由得多了幾分親切感。
「我是雲族人,叫做桃花。」特意放慢語調,「是負責掃洗的丫頭,你呢?」
朱時京原本想跟她說「我是江南人,叫做朱時京,是你主人」,可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肚子……非常不爭氣的……發出聲音……
呱嗚~
朱時京頓時語塞了。
這下再怎麼樣也無法擺出少爺的派頭。
他剛剛沒給她好看反而是好事,萬一這丫頭嘴巴不緊,以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在背地里傳著「三少爺肚鳴的聲音像青蛙」這件事。
呱嗚~
丫頭肯定又笑了吧。
沒想到再度抬起頭,見到的卻是她微有同情的臉,「是不是都在趕路,所以沒有好好吃飯?」
他干麼趕路啊?
「還是牙婆苛你飯錢?」
牙婆?等等,是那個「牙婆」嗎?朱時京揚起眉毛,這叫桃花的小丫頭把他當作新來的奴僕了?
沒錯,他現在是比較狼狽,但是他的發冠,他的衣服,還有別在腰帶上的玉佩,怎麼看都不應該是被牙婆帶來的吧,這實在……
她再度對他招了招手,只是這一次,少了笑意,多了那麼一點點的……姑且稱之為善良的東西,「你先把臉洗洗,早上的稀飯應該還有一些,我拿給你吃。」
笑話,他堂堂朱家三少,用得著以菜水洗臉,還吃稀飯嗎……呱嗚~
第三次!
對于小丫頭有眼不識少爺這件事情,朱時京剛開始有點不高興,現在卻突然慶幸了。
就讓她當自己是個初入府的僕人吧。
反正朱家的宅子這樣大,丫頭又有各自負責的工作不能亂跑,要再次見到,也不可能了。
既然決定了,自然不能再擺譜,于是朱時京生平第一次用水瓢洗臉,然後,接過她端過來的冷稀飯,坐在竹凳上吃。
那丫頭倒也勤快,坐下矮凳後,又繼續洗菜,「你還沒告訴我是哪里人呢?」
「就江南人。」
「什麼名字啊?」
名字?朱時京靈機一動,把名字顛倒過來,「叫金拾諸。」
只見那丫頭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沒讀過書的,不過我記得了,你叫金拾諸。」
「沒讀過書?」不會吧,他記得自從大哥在殿試上被欽點為狀元之後,為了彰顯書香之氣,爹特別下令了,以後找下人,得找識字的,至于家中那些原本沒念過書的僕人,請了先生來教,至少都學會了主人家的名字,自己的名字,以及朱家各個院落的別名。
這回怎麼來個沒念過書的?
難不成是一些老僕人的親戚,帶進來幫手順便蹭飯?
那也不對啊,這麼大一個人,突然出現,怎麼可能都沒有風聲出來,這廚院是福伯的女兒在管,她眼皮子底下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情。
「你跟著誰進來的?」
丫頭天真的說,「牙婆。」
「不是,牙婆後來把你交給誰了?」
「婉姊。」
朱時京點點頭,那就是福伯的女兒了,「什麼時候來的?」
「一個多月前吧。」
所以婉姊無視他爹的命令,不知道是聘還是買了一個大字不識的丫頭,她剛剛說是雲族人,所以不可能是婉姊的遠房親戚或者故人之女,那就奇怪了,為什麼要破例讓她入府?
雖然說丫頭就是丫頭,識字跟不識字都是丫頭,不過這樣一來,他爹就不能在飯局上炫耀說「朱家從上到下都是讀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