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入府到現在就只是洗菜嗎?」
「還有給三少爺打掃書房。」
原來是她。
朱時京知道自己的書房最近來了個新人打掃,桌案,地磚,每天都干干淨淨,書架子上也沒有塵,最主要的是,不會亂動他的東西,他上次離開時怎麼放的,回來就是在原處,算是最近半年比較不錯的。
「然後呢,還做些什麼?」
「這兩樣事情就夠多了,三少爺的書房很難掃的。」
朱時京皺眉,他又不是多髒,會難掃到哪里去?
不行,他得想辦法讓她說出哪里難掃。
「三少爺不好伺候?」
「哦,三少爺輪不到我伺候,我伺候的是書房。」桃花瀝著手中的竹篩,「不過听說之前的丫頭都是伺候不好書房所以給攆走的,所以我掃的時候總是很小心,不能有灰塵的。」
「不能有灰塵那有什麼難,我的書房——」
「你的書房?」
糟,「你听錯了,我說的是,那個書房。」
丫頭也沒跟他爭辯,哦了一聲,略有害羞的說,「我才來沒多久,江南話還听得不太順,你別介意。」
「不要緊。」因為她其實沒听錯,「我的意思是,那個書房又不可能大到哪里去,為什麼會那樣辛苦?」
「怎麼說啊,就是譬如說,我每天都要擦桌子,那假設三少爺今天在上面放了一枝筆,我不能踫那枝筆,又得把桌子擦干淨,所以我每天都要準備好多干淨的布簽,繞著東西的邊緣擦,那就很難了是不是?」
朱時京想了想,好吧,這點他無法反駁,的確有點難。
「還有啊,三少爺掛了新畫,我不能去踫畫,可是也不能讓塵埃沾上,所以我每天都用小扇子輕輕的,輕輕的扇,既不用踫到畫,又可以讓畫紙干淨,那也很難是不是?」
嗯,這他也無法反駁。
「所以別看三少爺書房不大,光是卷小布簽就要一個時辰,掃起來整個午時都不夠用呢。」
這樣掃起來的確費功夫沒錯,但是,是誰要她用這種方式清掃的?簡直是莫名其妙。
肯定有人看這丫頭老實,欺負她吧,他的東西又不是涂了毒,有什麼踫不得。
看著自己手中的半碗涼稀飯,朱時京難得的當了一回好人。
「沒人教過你怎麼灑掃嗎?筆拿起來,擦過桌子,再放下去,怕塵埃染畫,每三天用撢子輕輕撢一下就好。」
第2章(2)
原以為那丫頭會恍然大悟,接著感謝他的指點,沒想到她卻睜大眼楮,好像他說的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一樣,「那怎麼行。」
朱時京被她的嚴肅勾起了好奇心,「為什麼不行?」
他書房中又沒有養咬人的狗。
「婉姊一直跟我說,別惹三少爺生氣,也別亂動三少爺東西,我想了一整晚,才想出這個辦法,現在一個多月,三少爺完全沒有對我發過脾氣,所以要繼續保持,這樣我才可以一直待下去。」
雖然丫頭解釋得不明不白,但他還是懂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嗎?要說他難伺候倒也真冤枉,丫頭們老實點其實什麼事都沒有。
鳳凰要是那麼容易當,那滿街都是了。
那些婢子會那樣積極主動,大概也都是知道他尚未娶妻,也無侍妾的關系——娘也總拿這點嘮叨他,該娶妻啦,該生子啦,可是,這世上又沒有第二個柳詩詩,要他娶誰去?
桃花見他突然低落,以為他是想家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難過的時候,找個地方哭一哭,會好很多。」
哭?笑話,男兒有淚不輕彈……
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他堂堂朱家少爺怎麼可能為過去那麼久的事情哭,何況,他一點也不想哭。
一點也不。
「我的家鄉有條河,叫做三千河,不過老一輩的人都說那河叫做千滴淚,傳說那條河是先人們的眼淚累積而成。」
「那是故事吧。」
見他直接反駁,桃花也不生氣,「我剛來時,也很難過的,每晚都想家,後來我發現,忍著不哭,反而更難受,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頓就輕松了……我不知道江南人是怎麼想,可是在我的家鄉,男人傷心也是大哭,我離開鴛鴦谷那天,我爹跟兩個哥哥都哭得很傷心……就像小時候跌倒吧,記不記得,哭出來感覺就沒那樣痛了。」
哭出來感覺就沒那樣痛了……嗎?
朱時京突然覺得自己不想再去想這件事情,把碗往地上一放,站了起來,「我要走了。」
「你不是來找趙伯的嗎?」她剛剛突然想到,趙伯說過,這兩天會有個小子過來幫忙砍柴。
「不是,我不是這個院子的。」
「等等。」
桃花放下手中的篩子,跑進灶房,抓了兩個白胖的饅頭,用旁邊的油紙包了,又跑出來,遞給他,「喏,給你。」
「這什麼?」
「你剛剛那麼餓,一碗冷稀飯應該吃不飽吧,這給你帶去自己的院子吃,都是早上才蒸的,就算冷了也很好吃的。」
朱時京拿著饅頭,想跟她說自己不愛吃饅頭,但見她一臉單純的關心,眼神真誠,一時之間竟也無法拒絕。
家里的僕人看到他誰不低頭喊聲「三少爺好」,頂著朱家少爺的招牌出去,又有誰不來打聲招呼。
他很久沒看到這樣單純的表情了。
就只是擔心他可能會餓,沒有目的,也沒有別的意思。
拿著自己不愛的饅頭,他很難得的笑了。
數日後,婉姐讓人來丫頭房,喚了桃花過去。
桃花一驚,不知道有什麼事呢——春曉跟她說過,管事們叫喚,通常沒什麼好事,皮得繃緊。
于是,桃花就繃著緊緊的,隨著來傳話的大丫頭到了管事房。
朱家有十幾個院落,上百奴僕,規定自然是多的,尤其是前院部分,都是一些位階比較高,也念過幾年書,見過世面,伺候比較久的,小丫頭通常都是灑掃,幫忙廚房。
也因此,春天入府,直到夏初,桃花才第一次進入位于前院的管事房。
不知道是哪里沒做好,希望婉姐別太生氣……
桃花忐忐忑忑的跨過門檻,看到婉姐與另一中年婦女在喝茶說話,連忙彎身問好,「婉姐您好。」接著轉向那位中年婦女,「您好。」
婉姐笑笑,「秦姨,這就是桃花了,桃花,秦姨是三少爺院落的管事,有點事情想跟你說。」
桃花原本就在緊張,這下一听,更緊張。
名叫秦姨的女子見她整個肩膀都拱起來,笑道,「別怕,不是要罵你。」阿婉說的還真沒錯,這丫頭看起來真……
明明是山谷里長大的粗丫頭,但那雙眼楮也不知怎麼的,特別有靈氣,如果不是有牌的牙婆帶來的,一看還會以為是哪家讀書人的孩子。
阿婉說,當時那群孩子,她可是第一限就看中她。
她跟其他的孩子完全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阿婉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都三十多歲的人,在朱府這樣多年,來來去去見過那麼多人,很少有人讓她第一眼就喜歡,甚至覺得可以把事情交代下去的。
事實證明,她沒看錯。
這個叫做桃花的小婢女,的確把朱府的棘手工作做得很好——雖然方法有點笨,但不要緊,潤兒那些女孩兒就是太聰明了,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想來,也都听過汪家的事吧。
汪家就一個單傳少爺,十五歲成了親,妻妾數人,但不知怎麼著,一連生了十來個女兒,就是生不出兒子,眼見年紀都過三十了,原本就很老的汪老爺,這下為了煩惱香火的事情更顯老態,想著要不要再給兒子娶幾個妾,沒想到這時候汪少爺卻帶了一個女人跟一個小兒回家,說兒子早幾年就有了,不過兒子的娘是畫舫的陪酒姑娘,怕爹娘不接受所以養在外頭,如果早幾年,汪老爺當然是萬萬不肯的,但現在……當然是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