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時京心里痛極了。
原來過去六年,詩詩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她是千金小姐,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了,居然……
「帶我去見她。」
「秀兒不敢求姑爺接小姐入朱府,只求姑爺看在昔日情分上,給小姐尋個可遮風擋雨的住處,再給秀兒一些小雞小鴨,秀兒會養小姐。」
听出秀兒似是不想讓他和詩詩接觸,他更是擔心,執意要秀兒帶路。
然而直到在破廟見到詩詩,他終于了解為何秀兒不願他們相見。
詩詩雙眼無神,一身骯髒,挺著約莫有六七個月大的肚子,見到他好像也不認識,表情空洞。
秀兒哭說,「我之前有找到一份在酒樓幫忙的工作,那老板知道我沒有住處,便表示我可跟生病的姐姐一起住在雜物房,誰知道他根本不安好心……」
朱時京不禁握緊了拳,眼眶泛紅。
鴛鴦谷里,桃花沿著三千河散步,花花在她身邊跟前跟後,蹦蹦跳跳,看起來很開心。
桃花笑,「你哪里像貓了,根本就是只狗。」
花花「喵」的一聲,親昵的蹭了蹭桃花的裙角。
走了一小段路,桃花覺得有些累,便在河邊的石頭坐下,唱起雲族傳唱百年的歌謠……心愛的人啊,只要真心的想著我,我便回來你身邊,時光倒轉,讓我們再次相遇……
記得以前太姑婆教她唱的時候,她還問過,時光要怎麼倒轉?
太姑婆笑說,不記得那個鴦鳥的故事啦,有眼淚作為術引,便可讓時光回到兩人相識之初……
正哼唱著,突然有人在身邊坐了下來,桃花轉頭,喊了來人,「太姑婆。」
「想什麼這樣專心,叫你好幾聲都沒答應?」
桃花笑笑,突然想起,「太姑婆,是不是少爺來了?」
「沒。」
奇怪,少爺明明說,最晚初十會來,現在都十三了,怎麼還不見人?有事耽擱了嗎……
「我看你那夫君,一定是有事耽擱了,你自己回去吧。」
「太姑婆,您連這也算得出來?」
「不然這一百多歲是白活的嗎?」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模著她的頭發,「桃花,記不記得太姑婆說讓你別成親,在谷中平平安安,可保長命百歲?」
「記得。」
「你啊,怎麼就不听話呢。」
「太姑婆……您放心吧,少爺說過,絕不負我。」
「你要知道,有時候,即便不是他想負你,但不得不負你。」
桃花不解,「為什麼不得不負我?」
「哪,假設你爹娘同時病了,你只有一顆藥可以救人,可這藥一定得吃整顆,如果分半,一點用都沒有,你救爹,還是救娘?」
桃花想了半晌,「我會想辦法再買一顆。」
「沒得買,這世上就這麼一顆。」
桃花不講話了。
「很難吧,不管你把藥給誰,都注定會辜負另外一人,雖然不是你願意的,但是你沒辦法,這就是我說的,不是想負你,是不得不負你。」
桃花又想了想,「不管是救爹還是救娘,我想他們一定可以理解我有多痛苦,多麼沒得選擇,他們愛我,絕不會怪我,所以,將來如果少爺不得不負我,我也絕不怪他。」
「傻孩子。」
「太姑婆,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知道的話就告訴我吧,像桂兒的命,就跟您出谷前說的一模一樣,我知道您是有辦法的。」
她這次回谷,其實也就是為了這事,但不管她怎麼磨,太姑婆總是略略帶過而已,不肯說明白,轉眼她在鴛鴦谷就這麼待了快半個月的時間。
「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事事知道,桂兒命盤便是飛鳥,注定要走,至于你……看命吧。」
老人家慈愛的看著她,「記得那鴦鳥的故事嗎?」
桃花點點頭。
那故事從小听到大,因她纏著太姑婆說了不下數十次,可無論听幾次都冕得很感人,總听不膩。
「當時多虧那丈夫對鴦鳥深情,落下了三千滴眼淚,夫妻才得以重新聚首,白頭偕老……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先人對妻子如此深情,可是為什麼雲族女子現在的地位卻如此卑微?去年蟲害,照說應該是年輕男子出去找工作,怎卻是把女孩兒家往外扔?說要整地,那不錯,但整地只要一兩個月,地整好了,也沒見人出去幫忙。」
桃花知道太姑婆絕對不是無緣無故說起這個,肯定有什麼事情要告訴她,可是這實在太隱諱了,她想不出來。
「太姑婆……」
老人家輕拍她的手,「靜下心來,你會想明白的。」
第9章(2)
孩子啊,男尊女卑,就是為了避免夫妻情深,又促時光變換,因為那鴦鳥並不是傳說,而是真真正正發生過的事情。
我們雲族的女子,有倒轉時光的能力,而那前提,是夫妻情深,以及丈夫的眼淚。
她是近百年唯一一位完術者。
她以前不信的,後來生了一場病,記得當時丈夫在床邊,哭紅了眼,緊握著她的手,要她活下來。
孩子還小,不能沒有娘,而他,不能沒有她。
後來懵懵懂懂,只覺得睡了很長的一覺,當時還以為病全好了,沒想到卻听見娘親說,小菊,該起來了,換好衣服,出來見見張叔的兒子。
一睜眼,見到娘,很年輕的樣子。
娘把她從被窩抱起來,一邊笑,一面給她換衣服,黃色的襖子,很暖很暖。
她突然想起來,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丈夫那天。
瞬間,她想起了那個倒轉時光的「傳說」——不是傳說,是真的。
她的人生重新再來一遍,而且她記得,自己會因為那個不在意的小病後來病榻纏綿。
她避開了那場大禍,跟丈夫又做了四十年的夫妻。
她知道桃花將有劫難,只希望桃花的丈夫能守信,那麼也許,桃花會跟她一樣,因為丈夫的感情,重生。
「時京,下午下過雨,天氣比較涼爽,我們去蓮池走走吧。」
「好。」
听他這樣說,柳詩詩微微一笑,吃力的站起身,挺著肚子,挽著他的手,兩人便往朱府後面的梅園走去。
柳詩詩走了幾步,又回頭交代,「春曉,去準備棋盤茶水,我跟少爺要下下棋。」
「是……三……三少夫人。」
「怎麼啦,說話結結巴巴的。」
「春,春曉不懂禮數,三……少夫人別見怪。」
「我怎麼會為這種事情責怪你呢,別緊張。」
「謝……夫人。」
「時京,我們走吧。」
「好。」
苞有了身孕的詩詩在自家蓮池旁下棋,品茗,或者畫畫吟詩——這曾經是朱時京在好多年前的想像畫面。
當時只覺得自己真得老天厚愛,能有妻如此,才識,品德,樣貌,都是上上之選,這天下不會有比她更完美的妻子。
夢中的場景終于實現,但他只覺得天意弄人。
柳詩詩的精神完全錯亂了。
她以為自己在十五歲時嫁入朱家,此刻月復中懷的是丈夫的孩子,以為兩人都只有十六歲。
大夫說,她現在精神很不好,別刺激她。
爹娘對于他將詩詩帶入府中這件事情自然不是很贊成,當天便派人快馬加鞭送信給柳家,請他們派人來接,沒想到十幾天後,姨丈阿姨終于回信,卻說他們家沒這女兒,朱家若願收留便收留,若不願,趕出去便行。
爹娘傻了眼,至于他反而松了一口氣。
詩詩現在覺得自己是朱家的三少夫人,若要她回京城,反而顯得奇怪,萬一想起了什麼,怕刺激她,病情會更嚴重。
竹院的丫頭都是沒見過詩詩的,秦姨也都交代過了,不準她們對外人提,這段時間,月銀會多給一點,可若讓她知道誰多嘴,可不是責罰就能了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