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發福妻(下) 第7頁

其實他也還沒細看眾人的畫如何,只是遠遠一瞧,每個人都畫得有模有樣,他便先夸了一通。

「今日本王特意請到了當世大家言諍先生來評鑒,想來其公正之處,大家都不會有異議才是。」

「當然了。」眾人紛紛附和。

那言諍是什麼人?可是大周畫藝造詣最為拔尖的名家,要是他說好的畫,那就一定是好,絕不可能有錯。

駱佟渾身一震。

言、言諍嗎?是她師傅言青的祖輩……

如果是言諍先生,絕不可能認不出她的畫風出自言氏一派,別說言諍先生了,就連榮寶軒的劉掌櫃都一眼看出她的畫是在「臨摹」言氏一派,才會喜出望外的全部加以收購,身為言家宗師的言諍又怎會看不出來?

如何是好?她要如何解釋自己畫出了言氏一派的風格?事到臨頭也不能撕了自己的畫作……

一時之間,她腦中閃過千百個想法,但不管她想什麼都來不及了,言諍已經被楊采請出來。

言諍平日深居簡出,不隨便露臉,能得如此大家指點一二,對旁人或許是可遇不可求的驚喜,對她可就是大大的驚嚇了。

她正感到心亂如麻,卻撇見了談思湛眼里閃著詭譎的光芒,神情透著無法掩飾的得意,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駱佟頓時心生警惕。

難道——她大意落入了談思湛的圈套里了?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她現形而設計的?

若她的臆測沒有錯,那他為何這麼做?這麼做于他有何益處?

不管于談思湛有何益,今日她肯定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惴惴難安,那邊,楊采已與言諍寒暄起來。

「言先生惠然肯來,真是令逍遙閣蓬蓽生輝,是本王莫大的體面。」

「殿下言重了。」言諍謙虛了幾句,對于楊采的推崇,他也是很受用的。

眾人隨著言諍和楊采開始品畫,首先評的是呂傳夫人的畫,呂傳是詩人,對畫亦有涉獵,他的夫人顯然也是極有素養的。

言諍細看了一會兒便贊道︰「呂夫人的畫風虛中取實,景致入骨三分,墨的濃淡恰如其分地托出了紅花和綠葉,真是一幅好畫啊!」

呂夫人微一福身,唇邊含著得體的微笑。「先生謬贊,實不敢當。」

接下來評的是內閣學士岳成陽夫人的畫。

言諍評道︰「岳夫人這半面水塘畫得有意思,彷佛魚會觀人似的躍然紙上,還有那傾拽而出的片片荷葉,拙中藏巧,亦不喧賓奪主。」

岳夫人已是四十開外的婦人,她言笑晏晏。「隨意涂抹,倒讓先生見笑了。」

苞著,一行人來到曾綺芳的案桌前。

言諍細看她的畫,贊道︰「這工筆、這立意,用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愧是太師府的千金!」

曾綺芳滿眼得意,假意謙遜地斂衽為禮。「妾身才疏學淺,先生過獎了。」

她自三歲起學習琴棋書畫,她父親尤其最重畫這一門功課,為討父親歡心,沒有天賦之下,她只得苦練,如此苦練了十載,還能不技壓群芳嗎?其余人的畫作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呵,看來雪玉手爐非她莫屬,听聞老太君十分想要那雪玉手爐,她把雪玉手爐獻給老太君,還怕她在府里的地位不節節高升嗎?

駱佟倒是希望頭名給曾綺芳拿去,就到曾綺芳為止,不需再評了,她的畫,可是禁不起一評啊……

然而,無論她如何向老天祈求,眾人還是行至她桌案之前了。

她深吸了口氣,在心中苦笑。

穿來之後,她低調做人,處處小心,不想卻要在今日功虧一簣。

她怎麼就沒牢牢記取前生的教訓,明知要提防談思湛,卻還是掉進了他設的局,只能怪她百密一疏,萬萬沒想到今日明著說是賞畫,卻要下場作畫,更沒想到會請來言諍大家講評……

她抬起眸,朝談思璘投去一眼,眼里有萬般無奈。

她實在不想為他招惹麻煩,但看來這麻煩勢必無法避免了,且有談思湛在,他萬不會大事化小,肯定會想方設法地將小事鬧大,讓她陷入困窘的境地,也會令談思璘無法為她緩頰……

「怎麼回事?」張令昕撞了撞身邊談思璘的手肘。「小嫂子怎麼這般無可奈何又郁郁寡歡的?難道是畫得太丑了,怕丟你臉面?」

談思璘巍然不動,他並沒在頃刻間想明白她為何深鎖眉心,雖然想不明白,但他用眼神傳遞給她一個訊息——

莫怕,凡事有我。

駱佟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能讀懂他的眼神,但她就是懂了,心也稍稍定了下來,不再跳得那麼厲害。

是啊,有他,她有何好怕?她的夫君可是大周朝絕無僅有的兩朝金相,憑他的機智,又豈會不能護她周全?

如此一想,心里倒是有了底氣,臉上神情也跟著淡定下來。

談思湛見他們眼神交會,眸中瞬間迸出戾光,幾乎無法忍受——

他暫且忍下,再過一會兒,再過一會兒他便能讓駱佟啞口無言,讓談思璘對她心生疑竇,她要如何解釋她畫出了言氏一派的技法?饒是她再怎麼能言善道也萬不可能揭過此藝……

「這位是談左丞夫人。」楊采為言諍引見。

曾綺芳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哼,憑她,不過是個庶女出身,能畫出什麼名堂來?肯定要丟敬國公府的臉了。

「啊!」安南君驀地輕呼一聲。

他是翰盧坊的掌櫃,翰盧坊是京城名士最愛去的裱裝之地,而安南君本身亦是極愛風雅,收藏許多名人真跡,結交許多有地位的文人墨客,在京城的文人圈里極有地位。

安南君這一驚呼,立即吸引了眾人視線,他隨即指著駱佟的畫作,失聲道︰「這不是先生您的真跡嗎?!」

駱佟閉了閉眼眸。

懊來的終是會來……走過前生,又怎能做到半點痕跡都不留?

「這——」言諍瞬間臉色鐵青。

言家的子弟甚少,畫技不傳外人,且傳子不傳女,因此每一個他都數得出來,眼前這左丞夫人絕對不是言氏一派的子弟,但她分明畫出了言氏畫風,那功底少說也有二十來年。

他想的沒錯,駱佟前生師承言青之後,直到死前,一直以作畫自娛,穿來之後,也毫不間斷地暗自作畫,功力自是不同凡響。

「思璘,難道弟妹竟是言門的子弟嗎?你為何沒告訴本王?」楊采是愛才之人,此時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眼神熠熠生輝,滿臉挖到寶的驚喜。

言諍大家脾氣,也不管不顧眼前的人是皇子就瞪著眼楮道︰「並無此事,殿下慎言!」

「不是嗎?」楊采不明白了。「可為何畫風一模一樣,竟像是先生嫡傳的弟子?比起其余言氏子弟有過之而無不及哪!」

言諍板著臉,冷聲道︰「這點老夫也不明白,要問問談夫人。」

要說臨摹能臨摹得這麼好,那就是天賦過人了,否則以她不過十五、六的年歲來說,實在說不過去。

楊采看著駱佟,奇道︰「弟妹,你與何人學畫呀?」

駱佟實在希望時光倒轉,回到她還沒出門的那一刻,如今這麼多眼楮看著她,除非她咬掉自己的舌頭才可能不回答三皇子的問話。

這一世,她未曾正式的學過畫,就是侯府請的女夫子教讀書識子,順道教教琴棋書畫的皮毛罷了,她表面上會的那些,侯府的姑娘個個都會,若她說是向女夫子學的畫,必定不會有人相信,那女夫子若有那麼高明的作畫功力,也不會只是個小小的教書先生了,且只要將那女夫子請來,謊言便會揭穿。

什麼叫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她總算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饒是前世的她自負絕才絕色,空有一身傲骨,但在聰明機智上,還是差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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