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繆容青高大的身形朝這方走來,他身上一襲瑞獸繡紋紫袍青綬官服,烏發梳髻,眉眼俊麗,神情冷峻,行走之間盡顯一份內斂的傲氣。
就仿佛,他才是這座皇宮的真正主人。
冉碧心默默地在心底打了個寒顫,垂下了眼睫,端著托盤福了身。
繆容青停在她面前,眉眼低垂,睞了一眼托盤上冒著熱煙的面食。
醬油混著辛香料,再加上蟹黃的點綴,和著面粉的熱香,撲鼻而來,讓人很難不把心神往那碗面食擱。
「見過參政大人。」冉碧心恭謹地招呼道。
「太子妃請起。」繆容青啟嗓,態度甚是倨傲。
他喊她太子妃,這是什麼意思?是否暗示著,繆氏等人不打算讓耿歡封她為後?冉碧心心下猜疑著,卻不能顯露于色。
她站直了腰,眉眼一抬,瞧見繆容青的目光依然落在自己手上那碗面。
她念頭一轉,揚嗓問︰「大人可是餓了?」
繆容青也不跟她客氣,好看的劍眉一揚,大大方方的承認,「入宮一日,確實還未進食。」
這個一派唯我獨尊的逆臣,當真把皇宮當自個兒家了?冉碧心忍不住在心底直犯咕噥。
可她明白,為了耿歡,亦為了自己的將來,她必須討好這個逆臣。
于是,冉碧心做出了此生最悔恨的決定。
她望著繆容青,淡笑道︰「大人若是不介意小女子的手藝拙劣,便把這碗撥魚兒面吃了吧。」
繆容青睨了她臉上的從容淡笑一眼,又看向她手上那碗熱氣蒸騰的面。
「你說,這叫撥魚兒面?」
「是。」
撥魚兒面是民間百姓的吃食,宮宴御膳不可能出現這道菜,哪怕是富貴人家的膳桌上,也不可能會有,繆容青沒听過也是人之常情。
以為繆容青是嫌棄這面太寒酸,冉碧心也不在意,兀自一笑,轉身就要退下。
「面留下。」
背後驀然傳來低沉渾厚的聲嗓,她微怔,轉過身看見繆容青一雙眼直勾勾盯著托盤,似乎極感興趣。
她心下失笑,沒多說什麼,端著面隨他一同去了偏殿。
修長大手握著金箸,夾起了一塊好似鯽魚般的面片,面身已蘸滿了醬汁與化開的蟹黃,就著蔥絲與姜絲一口吞下。
濃郁醬香混合著蟹黃的鮮甜,巧妙地與面身融為一體,霎時驚艷了味蕾。
繆容青眉眼不抬,一口接著一口的吃完了那碗撥魚兒面。
冉碧心在一旁看著,雖早已習慣自己的手藝受到他人贊賞,然而對上面前這一位,她仍是不免有些驚詫。
看著繆容青將最後一塊面片放進嘴里,吃相文雅的咀皭著,隨後放下金箸,改拿起一旁的白綢手巾,擦了擦嘴,再端起一旁剛沏好的白茶,低啜一口,沖淡嘴里的氣味兒。
冉碧心很少這般沉不住氣,可眼看這人把整碗面吃光了,卻半句話也沒說,讓她這個下廚的人,面子上霣在有些掛不住。
「這面可還合大人的胃口?」她淺笑問道。
繆容青淡淡睞她一眼,不答反問︰「這碗面可是太子妃煮的?」
怎麼,莫非是想嫌她手藝差?冉碧心罕少見到有人吃完她煮的吃食,連句好話都沒有,不禁胡思亂想起來。
「不錯,是小女子煮的。」都吃得碗底朝天,總不好反過來嫌她吧?
「太子妃出身民間,對民間吃食甚有研究,這面……你說叫撥魚兒面?」
見那人轉動黑若青釉的眸子,又是一記淡淡投睞,冉碧心訕訕地點了下頭。
他開口閉口喊她太子妃,眼下又刻意提及「冉碧心」低微的出身,沒傻的人都曉得他在暗示些什麼。
「是,叫撥魚兒面,小女子老家的爹娘都喜愛吃這道簡單的面食。」
「倘若沒記錯的話,太子妃的外家僅剩一個兄長?」
連「冉碧心」外家底細都給查了,這班人究竟想怎麼樣?
繆容青又問︰「太子妃當初是怎麼同意嫁進誠王府的?」
冉碧心的笑容逐漸淡下來,靜幽幽地瞅著他。「大人究竟想說什麼?」
她果真聰明。他什麼話都還沒提,只不過是旁敲側擊,她便洞悉他話中有話,莫怪誠王妃與太夫人拚死也要進宮,將那個傻子皇帝托付給她。
「想必太子妃當初會嫁進誠王府,是迫于無奈,如今雖是苦盡笆來,然而宮中到底不比與世無爭的誠王府,即便能登上後座,卻也不代表能夠一世高枕無憂。」
繆容青端起兔毫盞,垂下羽扇似的長睫毛,低啜了一口宮里方有的上好白茶。
這一刻,冉碧心產生了一種錯覺。
眼前這人宛若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將周遭人當作一回事,仿佛他便是這里的主,神態安然自在。
冉碧心咬了咬點上玫瑰脂露的玫紅色嘴唇,發後金簪上的珠墜,因身上微發的怒氣而輕輕顫動。
這人會不會太不把人當回事了?即便耿歡只是個傀儡皇帝,可他仍是貨真價霣的皇帝,手握御印,穩坐龍椅,他憑什麼用這種唯我獨尊的姿態,橫行于宮中?
冉碧心內心不服,可想及耿歡,想及誠王府那兩個寡母,她只能隱忍下來。
「小女子明白大人言下之意,只是……」她故作欲言又止。
繆容青放下杯盞,一臉要笑不笑的凝睞她。
「這宮中再如何險峻,都不及朝堂險惡的萬分之一,日後皇上面對的是江山社稷,而我面對的不過是這小小的後宮,怎能因此而退縮。」
這一次再仔細端詳冉氏,他發覺她與第一次見面時,又有了些微的不同。
她神態間多了份從容,談笑間甚為穩健,盡避不敢在他面前擺譜,可與他說話時,態度不卑不亢,無畏無忌,落落大方。
「春蘭,給大人添茶。」驀地,冉碧心眉眼未挪的落下命令。
退立一旁的粉衫宮人,連忙上前給繆容青重新添茶。
上一刻還那樣小心翼翼,下一刻卻表現得鎮定自若,明明才剛住進昭華宮不出半個月,使喚起宮人來卻是這般順溜。
看著冉碧心正坐在羅漢榻上,腰直背挺,坐姿端秀,她眸光清亮,面色從容,毫無半分扭捏窘迫之色……這樣的姿儀,不像是短短數年內能教出來。
這個冉氏,真是出身民間?
繆容青黑眸爍亮,面色不動,心中卻起了疑竇。
「大人,小女子明白您在想什麼。」
冉碧心也不打算再與他睜眼說瞎話,直接把話挑明了。
「您打算勸皇上別立我為後,是不?」她早有听說,皇太後有意在先皇孝期過後,打著充實後宮的名號,讓禮部給耿歡舉辦選秀。
「太子妃這樣的出身,確實不合適。」
說著,繆容青一手搭在幾案上,高大身軀往後靠坐在羅漢榻里,那姿態透出幾分閑散與漫不經心,仿佛這兒是他的居所。
這人還真是目中無人……混帳玩意兒。冉碧心在心底暗暗斥罵。
繆容青嘴角一挑,毫不諱言地道︰「六宮之首,一國之母,能坐上這個位置的人,不該是太子妃這樣的人。」
冉碧心冷冷地回道︰「立後之事,應該是由皇上或禮部來操這份心,似乎不在大人的職權分內?」
他可真大膽!一旁宮人都在,外邊亦有太監守著,他怎能當著這些人的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容我提點太子妃一句話,明日過後,柳相便要告老還鄉,屆時,六部舉薦,滿朝附議,將會推舉我成為下一任宰相兼任樞密使。」
冉碧心一怔,當下渾身發涼……
這意味著行政與軍權雙雙落入繆容青之手,到那時,皇太後繆縈垂簾听政,而她的胞弟在朝堂中把握權柄,大梁王朝根本是繆氏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