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他永遠忙碌著;以前的她,永遠擔心孩子吵他。
兩個人的「永遠」踫在一起,讓孩子和爸爸少了溝通,殷政只能當他們的偶像,卻不能走入他們的心。
而今親子之間的相處,讓她親眼看著穗勍那個冷小孩,臉上多了笑容,而功課很慘的穗青也不再老是殿後。
她真的很喜歡現在的日子,不想改變、也無心改變。
李羽蓁起身、打開房門。
姜殷政進來,發現桌上的照片,他順手拿起,翻過幾張後,他說︰「我喜歡這張。」
「我也喜歡。」李羽蓁同意。
這是她拍的,他們在逛劍橋大學,踫到一個外國青年帶著一只古代牧羊犬,穗青愛極了,央求人家把狗狗借她玩一下,那個人很喜歡穗青,兩個人在河邊玩得不亦樂乎。
穗勍沒有加入他們,只是安靜地坐在旁邊,看著他們的互動、微笑著,眼里滿是寵愛。
誰說穗勍不喜歡姐姐的,他只是不習慣表達。
「要不要拿這張去參加比賽?」姜殷政問。
他不單喜歡外國男孩和中國女孩之間的親密快樂,也喜歡中國男孩的幸福眼神,照片的後方是河流,兩艘小船停靠在河邊。
「你覺得有勝算嗎?」
她滿懷希望地等待他的答案,他是個有眼光、有品味的男人,常常他一個意見,都比她自己在那邊想半天強。
「就算只有一分勝算,你不寄出去的話,就連一分都沒有了。對自已有信心一點,就算失敗,你也賺得經驗、賺到旅游時的愉快心情,人生不會因為少了幾個冠軍就有太大損失。總之,做比不做好。」
「你都是用這種心態在經營事業?難怪會變成大企業家。」
「我不是大企業家,我只是遺忘家庭有多重要的失敗男人。」
「你真要談這個話題嗎?那我可有滿肚子的怨氣要吐。」她調侃。
「好,我要听。」他順勢拉起她的手,拉她的手已成習慣,他再也不去想她會不會把自己推開,好像天經地義,他們的手就是要相拉牽。
「你不要自掘墳墓哦,女人無止境的抱怨,會讓男人發瘋。」她笑著恐嚇。
「我的家庭經營失敗了,至少,我得知道自己敗在哪里,才能重新來過。」他的態度很誠懇,誠懇到讓她相信,他是真心想要找尋錯誤。
要說就說吧,反正那些已經過去,再也傷不了自己。
只是……過去了嗎?不怨了嗎?問號迫使她抬起眼楮看著身前的男人,原來啊,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彌平了她的埋怨。
「說實話,結婚十五年,有一度,我幾乎熬不下去,離婚的念頭天天在我腦袋里盤繞。」說到這里,她忍不住嘆口氣。
「因為我對你不好?」他握住她的肩膀,將她轉向自己。
「你對我不好嗎?這麼說似乎不公平,對我,你是個相當負責任的丈夫,從沒讓我感受到任何經濟上的壓力,再忙你都會回家,你不抽煙、不賭博、沒有暴力傾向,甚至……」
在床上的表現……如果她願意到處宣揚的話,大部份女人都會因為她的幸福眼紅嫉妒。
「甚至什麼?」他看著她臉上可疑的粉紅。
這個問題,她選擇略過。「多年的婚姻生活,我們仍然是陌生人。」
「不公平,你知道我的所有生活習慣,我們同寢同居還育有一對兒女,生活上,我們配合得很好。」最多,不過是他沒有花時間傾听她的心情。
他從不覺得她是陌生人,從結婚第一天開始,他就認定她是他的妻子、他要負一輩子責任的女人。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嗎?知道我其實很情緒化的?知道我會因為穗一天大便兩次或穗青兩天大一次而痛哭流涕?不,我對你而言,是個實實在在的陌生人。」
「那是……產後憂郁?」他硬要找出一個原因來否認陌生人之說。
「不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沒文憑沒學歷、沒工作能力,就連管好小孩,讓他們每天正常大便都辦不到!」
他听完,忍俊不住,笑了。
「你不準笑,當時我真的很傷心,我是新手媽媽,好希望陪在身邊的不是經驗老到的公公婆婆,而是和我一樣新手上路的丈夫。」抗議啊,她那麼傷心他還笑得出來。
她紅了眼眶,心酸酸。
「我知道了,對不起。」他伸過大手、攬住她,兩人並肩坐在單人床上,讓她把頭靠進他懷中。
「你不知道我參加同學婚禮後,回到家里,一個人躲在廚房里哭腫了眼楮,媽媽問起,我只能騙她,我在切洋蔥。你——不準說我婚後憂郁!」
突地,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頭,她想這麼做很久了。
她想戳出他疼痛的臉,想戳得他知道,她也有心情、也會不滿,她不是樂意時刻把端莊賢淑頂在臉上的女人。
「好吧,那是為什麼?」他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霧澇結婚很多年了,她的丈夫仍然每三天送她一盆花,這次是郁金香、上回是風鈴草、上上次是太陽花……」
講到這個她更惱火,同樣是結婚,熱愛園藝的霧澇有了一座自己的空中花園,她有的只是珠寶盒里閃閃發光的石頭。
也許兩者的價錢不能拿來相評,但重點是,霧澇的空中花園里,每一棵草、每一朵花,都是丈夫為她精心挑選,而她,那一大盒鎖在保險櫃里的東西,是金秘書的杰作,為了替他撐場面用的。
「我以為你對花粉過敏。」
「錯,是你和穗勍對花粉過敏,我和霧澇一樣,愛死鮮花了。」
她的口氣沒有往常的溫柔,但氣得紅通通的雙頰……好可愛,看得他,痴了。
兒子是對的,他沒關心過她的心情喜好,難怪他不知道她有個美食部落格、不知道她的攝影技術是專業級的、不知道……她對他,其實有很多不滿意。
他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她對他的好,並且自私地不給予回報。
「我知道了,對不起。」
「霧澇的婚禮是希臘式的,在一大片草地上,有用玫瑰花做的拱門,新郎騎著白馬,她的婚紗是從法國原裝進口、拖了整整三公尺,粉紅色的、紫色的、黃色的氣球綴滿草地間,連花童都可愛得讓人想抱起來猛親。」
那是霧澇的夢中婚禮,走上紅毯,她完成了人生第一個夢想。而李羽蓁的婚禮則是夢想幻滅的第一步。
「有放和平鴿嗎?」他自以為幽默地問。
「姜殷政!你還敢說,我們怎麼結婚的你記不記得?兩個小時,你只跟公司請兩個小時的假,回到家里,爸爸媽媽板起臉孔問我去哪里,我不敢說、還騙他們我去買鞋子,誰知道你早就先一步打電話知會過他們,害我當眾說謊,里外不是人。」
她一口氣把以前不敢講的全說個痛快,她一句句講、一次次戳著他的肩膀,如果不是她的脾氣太平和,他得到的不會只是直徑一公分的疼痛感,而是鍋碗瓢盆直徑超過二十公分的超大禮。
「我知道了,對不起。」那個時候婚禮對他而言,就像社團聯誼,若能躲得過,他哪里會遲疑。
「你總是忙,爸媽要我體諒你,我當然懂,但我偶爾也希望你能夠體諒我,雖然在家里煮三餐、帶小孩沒什麼了不起,而且有太多的女人比我更歹命,可是我多希望婚姻不光靠我一個人盡力維系,多希望家庭不只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區,只有公司對你才是有意義。」
呼地,她長長吐口氣,原來當潑婦還滿……滿爽快的,忍不住,一個小小的、彎彎的笑,爬上她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