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她可惡,誰又能料到她背地里聰慧能干的一面?唯有他,唯有他看到了……
若換了從前,他敢這樣擅自觸模她的發絲,她早就一巴掌打過去,但這一刻,她卻全當什麼事也沒發生,就如此自然而然地,沉浸在一種曖昧的氣氛中……
「公主、公主!」一大清早,便見她的婢女冒冒失失地撞進來,臉上盡是興奮的表情,氣喘吁吁。
「怎麼了?」東瑩對鏡梳妝,懶懶的還沒完全睡醒。
「您听說了嗎?」婢女粲笑如花,「額駙告訴您了嗎?」
「額駙到禮部供職的事?」東瑩一猜便跟此事有關,「既然他請得董先生入府,王爺應該不會食言吧?」
「那不過是小事。」婢女卻道,「眼下,還有一樁更為重大的,公主你听了保證喜出望外。」
「哦?」她莞爾,「我倒想听听,如何教我喜出望外。」
「額駙真沒告訴您?」婢女詫異,「哎呀,惠福晉跟王爺都吵翻了,昨晚王爺還獨自在書房睡呢。」
「究竟怎麼了?」這倒讓她錯愕,一直听聞查哈郡王夫婦伉儷情深,怎會如此?
「王爺想立世子。」婢女神秘地湊近她的耳際道。
「這有何稀奇?」她不解其意,「王爺本就該立世子啊。」
「王爺……想改立額駙為世子。」
「什麼」東瑩頓時清醒了大半,「你這額駙是指……玄鐸?」
「當然是指咱家額駙啦,」婢女連連點頭,「奴婢只會稱外頭的為納也貝勒。」
「王爺想立玄鐸為世子?」東瑩刷地一下站了起來,「讓他承襲郡王爵位?我……不是在作夢吧?」
雖然她不並在乎這些,但一想到他將會有光輝燦爛的前途,便替他興奮。
她知道,他只是假裝吊兒郎當而已,若無宏圖遠志,怎會成為那間政論曲館的常客?又怎會常與董思成把酒暢談?
「公主,這下您可要揚眉吐氣了,」婢女一笑,「不不不,咱們這一房都要揚眉吐氣了,今天廚房送來的早膳都比平常可口,我說要吃女敕女敕的芙蓉蛋,她們馬上做了,不像平常,得催三催四的。」
呵,看來玄鐸的榮辱,不只關系他一個人,還有她和這屋里所有的人……
「可是,王爺不是一向認可長子的嗎?」東瑩迷惑,「怎麼忽然改了主意。」
「還不是因為咱們額駙請得董先生出關,」婢女平素愛打听,消息比她靈通多了,「自從董先生入住查哈郡王府後,听說替朝政出了不少好主意,皇上都嘉獎呢。王爺現在對董先生特別倚重,立咱們額駙為世子的事,也是董先生提出來的。」
真的?看來,這董思成待玄鐸非同一般……
但如此一來,卻讓她更覺得詭異,憑什麼董思成如此盡心盡力幫輔玄鐸?只因為兩人從前在一起青梅煮酒嗎?
「現在府中上下是什麼態度?」東瑩低吟問。
「惠福晉是氣得病了,趕王爺去睡書房。大房那邊,不知是什麼動靜,听說和婉公主關起門來與納也貝勒商量了一宿。咱們額駙倒奇怪,一大清早叫了壺酒,在房里自斟自飲呢。」
他在喝酒?
男人喝酒,一般有兩種解釋,或者太興奮,或者太愁苦……此刻的他,屬于哪種?
「我到額駙屋里看看。」第一次,東瑩如此說。
成親這麼久,她從沒主動去他屋中探望,兩人分房而居,她甚至連他住的位置也沒怎麼搞清楚。
但這個時候,她必須去看看,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涌動,讓她不得不去。
出了院門,往西南方向,有水榭數間,他便獨自住在那里,取了名字叫「退思塢」,頗有世外隱士的意味。
東瑩行了數步,卻忽然覺得,這里真是查哈郡王府最潔淨的地方,或許因為一池活水自腳下流過,帶走所有的混濁。
「玄鐸——」
門扉未掩,一眼便能看見,此刻他正伏在案上,似已醉倒。東瑩連忙上前,一把將他扶起來。
「你看看你,大清早的,就喝成這樣,像什麼話?」忍不住責怪。
她若不提醒,他便會被父親責怪,此刻她與他已經有了惺惺相惜的感情,她不能置之不理。
「福晉,是你啊……」他抬眸,醉眼迷離地笑道,「稀客……沒想到,這輩子你還有主動來看我的一天。」
「我有這麼冷淡嗎?」她輕嘆,「你倒說說,大白天的,喝什麼酒啊?」
「阿瑪要選立世子一事,你听說了嗎?」玄鐸沒有半分應有的欣喜,反而澀笑。
「听說……是董先生建議的。」她小心翼翼道。
「董先生一心想助我,可從沒問過我的意願。」
「怎麼?」她一驚,「你……不想當世子?」
「從沒想過,」玄鐸坦率地搖頭,「有哥哥在,我這輩子也不會跟他相爭的……」
她挨著他坐下,默默听著。
她知道,此時此刻,他需要的不是一張聒噪的嘴,而是一雙聆听的耳朵。
「我是妾室所生……」終于,他開始傾訴衷腸,「我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她患有肺癆,而我小時候也是個病秧子。大夫說,母親的病傳給了我,恐怕我是養不大的,建議到廟里撫養,沾些佛光,或可痊癒。阿瑪曾經想過把我送走,但大哥卻執意留下了我……」
這些關于他的故事,她還是頭一次听聞。
「那時候,大哥也才只有六歲,他抱著四歲的我,一直不肯撒手,生怕阿瑪把我送走。我哭鬧的時候,他就哄我睡;我餓了,他就親手喂我湯飯。其實,他自己也只是一個孩子……」
他的一雙醉眼似乎閃動著淚光,而她,亦被深深打動。
「我的身體居然從此漸漸好起來,所以我打小就發誓,不與大哥相爭。其實,論文論武,我並不輸他,但每每在外人面前,我就假裝什麼都不懂,一副頑劣浪蕩的模樣。如此,才會突出他的才華,世人才會對他稱贊。」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處處隱藏、時時退避,她還一直覺得納悶。
「這一次,我破了例,」他澀笑,「禮部侍郎一職,我從他手里搶了去,可我斷不能再搶了……再搶,我還是人嗎?」
她懂,一切,都是因為她。
難怪古人說紅顏禍水,若非她的存在,他們兄弟依舊和睦,他永遠也不會如此內疚……
「玄鐸,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世子,」東瑩听見自己忽然道,「你沒必要——再破例。」
他為她做的,已經夠了,不能再繼續泥足深陷,讓他背負自責的罪名。
「可是,我若非世子,將來你的日子就不會好過……」他深深地凝視她,「唯有丈夫強大有力,妻子才能過上舒心的日子,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我不需要,」東瑩感到淚盈于睫,嘴角,依舊保持微笑,「玄鐸,沒有這一切,我也會過得很好。」
她哭了嗎?為什麼而哭?
她知道,只為他眼前的一句話——為他關愛她的心情。
「來,」他忽然伸出手,「過來,坐這兒。」
這片刻,她的思維是麻木的,一片空白,卻可以清楚知道,他是指讓她坐到他的膝間。
什麼都不願去想,轉身,投入他的懷抱,而他幾乎在同時,雙臂緊緊摟住她的腰。
「不要怕……」他在她耳邊低語,「我不會做什麼……只想抱抱你……」
她並不畏懼,此時此刻,叫她做什麼,估計她都會願意。
他的身軀深深環抱著她,暖暖的體溫觸燙她的背心,讓她雙頰發燒。
從小到大,沒人這樣抱過她,印象中,甚至母親也沒有——他,是第一個與她如此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