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來,樊守年事業越做越大,旗下有數家食堂、酒樓、茶肆,幾乎遍布出雲王朝每個重要的城鎮。
「予懿?」眨了眨眼,樊守年用力地揉了揉雙眼,難以置信極了。
晌午過後,酒樓的伙計通知他,故人找他,他還以為是誰尋他開心,豈料他一踏進酒樓的牙雅房,果真瞧見二十年不見的老友。
「守年,你胖了。」朔夜勾唇笑道。
「你的嘴巴還是一樣老實。」樊守年哈哈大笑著。「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消掉我肚子這一圈肉?」
「恐怕有困難。」看著他的肚子,朔夜無能為力地雙手一攤。
壓根不以為意,樊守年哈哈大笑地伸出雙臂,熱情地擁住他。
「予懿,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二十年了。」他也難得地勾出真誠笑意。
「先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像你一樣完全沒變。」樊守年拉著他在桌邊坐下,直打量著他。
「這需要一點運氣。」
「那麼……你的臉……你為了範姜伶犯下禁忌?」看著他的臉上添了古老鬼紋,深知咒術師禁忌的樊守年不難猜出原由。
二十年前範姜伶遇害一事,是伏旭告知他的,結果這消息不知道是被誰听去,竟在城里傳得沸沸揚揚。
「瞞不了你。」他無所謂地聳肩。
「然後呢?找到她了嗎?」
「找到了,可是轉世後的她身上有些問題。」朔夜垂斂著長睫。「守年,二十年前,我和伶兒要離開天水城之前,城里有沒有其他的咒術師走動?」
「……應該是沒有。」樊守年沉吟著。「你是懷疑轉世後的範姜伶在出生之前被下了咒?」
「應該是。」
習咒之人都知道,要以咒捆綁一個人,在對方還是個嬰胎時下手,效果最佳。
「那麼,她是誰家的姑娘?」樊守年輕聲問著。
「不知道,她是棄嬰。」
樊守年不禁嘆了口氣。「可惜了,無法從她的身世推算她出生之前有誰在她家里走動,不過這點你也應該知道……那麼,你特地來找我是還想問我什麼?」
樊守年熱血澎湃得很,他已經離那些光怪陸離的事太久,要是突然可以為人生添點色彩,他是求之不得。
「知我者,守年也。」朔夜勾笑道︰「我想知道的是當年我和伶兒要走之前,在伶兒身邊可有什麼異狀?」
雖然他知道機會渺茫,但他得逮到凶手,才有辦法找出救治拾幸的方法。
「這個嘛……」樊守年眯起周圍布滿歲月痕跡的眼楮。「我記得你們相約離開之前的幾天,茶肆里辦了賞花宴,城里的名門全都受邀而來,當時是安熙凜陪同範姜伶出席的。」
「安熙凜?」
「你忘了他?」
他微頷首。「他是伶兒的未婚夫,曾經打過照面。」
正因為她有個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夫,才逼得他倆不得不私奔。
「那幾日他一直盯她盯得很緊,像是早猜出她要和你私奔似的,比較奇怪的是到了你們相約的那一日——我記得那天是中秋,沒有宵禁,所有城門夜下關門,才掌燈時分,我瞧見安家馬車直出城南門,不一會又轉回來,我邀他到茶肆坐坐,卻見他臉色慘白,急著要趕回府。」
朔夜靜靜地听著,目光緩緩移向窗外。
「後來,我曾經問過他那一日的事,但他說沒什麼,所以我也就沒再追問。不過,話說回來,安熙凜自視甚高,從不和咒術師往來,所以……我想應該不關他的事。」頓了頓,樊守年又道︰「況且,她今生被下咒,也不代表跟當初殺害她的凶手有關。」
朔夜始終沒有開口,收回目光直睇著桌面上的酒。
守年說的頗有道理,但拾幸的癥狀必是在娘胎時便落下的咒,如此巧合的情況,他很難不將兩件事兜在一塊。
只是……如果凶手可以找到伶兒轉世的魂魄,為何他那時卻找不到?
「唉,我似乎沒能幫上你什麼忙。」樊守年替他斟上一杯酒。「不過咱們二十年不見了,陪我喝一杯不打緊吧。」
朔夜淡淡勾笑,拿起酒杯敬他,卻始終沒將酒喝下。
樊守年不禁一愣。「你……該不是連酒都不能喝了吧?」
這下他才仔細地打量起這個老朋友,發現他面白如玉,其實是蒼白如鬼,然而唇色卻是異樣鮮紅。
「吃不下。」他無所謂地笑著。
這就是犯下禁忌的懲罰。他不老不死,也不能吃不能喝,每次月圓發作的痛苦,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麼,要是到了月圓夜……」樊守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二十幾年前,他曾經見過犯下禁忌的咒術師每逢月圓便痛苦不堪,甚至七竅不斷滲出血水。
「不過爾爾。」他哼笑著。
那折磨是痛,但失去伶兒是極致的椎心之痛,為了她而落得這樣的下場,他一點都不後悔,要是時光倒回,他的決定一樣不變。
「這……」樊守年想不出半點話安慰他,畢竟當初他和範姜伶的苦戀他也是看在眼里的,甚至一直從中幫助,然而最終的結局是如此悲慘,他不禁懷疑自己當初做的到底對不對。
兩人對坐無言,直到外頭突地傳來細微的聲響,樊守年起身,開了門走到外頭,詢問伙計。
覺得事情已問得差不多,逆夜也正打算要離開,走到他身旁,見他愁眉苦臉,出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說是有客人突然犯病,要趕緊送到醫館去。」樊守年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不知道怎的,近來上門的客人,有幾個回去之後都說染上重病。」
「是嗎?」朔夜微揚起眉,眼角余光瞥見幾步外的石板廣場上有抹熟悉的身影,不禁月兌口叫喊,「拾幸!」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時分她應該已經躺在床上,等待入睡石化,為什麼卻出現在外頭?
正疑詫,卻見那位姑娘置若罔聞,直往另一頭而去。
見狀,朔夜幾個箭步追上去,擋在她的面前,卻驚覺她並不是卜拾幸。
一模一樣的眉眼,卻沒有卜拾幸的鮮活表情,更吊詭的是她身上竟有伶兒的魂魄氣味。
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會有另一個卜拾幸?
「予懿,你認錯人了吧,這位姑娘是……」尾隨而來的樊守年扯著他退後一步,附在他耳邊小聲道︰「她是安熙凜的女兒安玉緹。」
朔夜心間一震,像是有什麼線索正成形著。
「你認錯人了。」安玉緹聲音平板無波地道。
「孿生子?」朔夜微眯起眼,發現兩人相似得可怕,就只差在安玉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孿生子?你為什麼會這麼說?」樊守年不解地問。
朔夜還未開口,便听到不遠處有人喊著,「守年。」
朔夜抬眼望去,來人是安熙凜,血色唇瓣不由得泛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笑,等到安熙凜走近,認出他來,驚愕得瞪大眼,那模樣活似見鬼。
「好久不見,安爺。」朔夜愉悅地勾起唇。
「我……我不認得你。」不知道如何應對,安熙凜索性隨口扯謊,拉著女兒便要走。「玉緹,走了。」
「爹?」安玉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二十年過去,我的外貌壓根沒變,安爺豈會認不出我是誰?」朔夜低低笑著,緩步擋住他的去路。「還是安爺做了什麼……不敢見我?」
事隔二十年,安熙凜也老了,就連當年眼高于頂的神情都被修得圓融,但還帶有恐懼——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當年你帶著伶兒私奔,這帳我都還沒跟你算!」安熙凜惱羞成怒地低咆著。
「喔,既然我就在這兒,你何不現在跟我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