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七年九月,京城鼠疫,似乎终于进入了尾声,一整个月京里都没怎么死人,之前避往各地官员也都渐渐地回到了北京城内,内阁众臣也重回到了城里,开始有条不紊地预备大行皇帝丧事和嗣皇帝登基大典。皇城被清扫一,四处都拿烈酒喷过,酒气熏天之中,存活太监宫人,恭迎了内宫主人权太妃与嗣皇帝。许太皇太妃亦被恭迎回宫,代身体不适权太妃主持六宫内务。
大疫过后,京城内可谓是百废待兴。甚至山西一带鼠疫未平,也需要相应处理。许、杨、权、王四家,还有很多扫尾工作要做,譬如崔家,虽然尘埃落定后,也不至于不识时务,但总是要好生敲打一番,而达家既然已经履行了和权仲白约定,似乎也是时候去大陆寻找鲁王了。还有身处广州杨七娘等人,也要北上和蕙娘、桂含沁碰头,顺便和杨首辅接触试探一番。身为军阀、贵戚,他们力量已经足够有威慑力了,但文官之中,这个小团体力量还有些单薄了。蕙娘也是帮助王阁老和许多老太爷门生重做接触,朝局中,必定要有力量对比。登基大典前,不论是哪一方,自然都要为此做些准备。
不知不觉,已是九月中旬。众孩回到京城以后,良国公府免不得是一番喧闹,权仲白和蕙娘找了个时间,坐下来认认真真和歪哥谈话,将来龙去脉向歪哥全部交代清楚,末了蕙娘道,“此后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你不必再藏着什么忧虑,以后还和从前一样,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歪哥已很有小大人样子了,长达半年分别,似乎使得他加沉稳,静听完父母解释,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知道啦——”
这腔调,倒是很有上位者样子了,蕙娘好气又好笑,斥他道,“你这什么态度,和爹娘说话,也来摆架子?”
免不得又心疼细问歪哥广州半年生活,歪哥说和乖哥没什么两样,都是挺风平浪静,无非就是从天津到广州,又从广州回京城而已。他们回避过了瘟疫猖獗日子,倒不像是蕙娘和权仲白,这半年来惊风密雨,几乎都很少有安闲相聚时间。
权伯红和林氏此时也带着孩子回了京城,林氏免不得回娘家坐上一坐——京城这一次动荡,真是元气大伤,除了有限几户人家之外,几乎每家都有死人,林家也不例外,林氏好几个兄弟和侄子都去世了,她也要跟着戴孝。权家人也是如此:阜阳侯府也有人去世,乃至权家四房、五房,都有人不幸中招,也都不需再提了。
值得一提,还有三姨娘——她本人倒是没事,但再嫁丈夫却是没有熬过这一劫,三姨娘倒霉又成了寡妇,蕙娘便盛情邀请她来家同住。
今时不同往日,三姨娘住进权家,再不会有任何人敢于说三道四,权仲白本人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是三姨娘依旧十分自律,不愿给女儿带来不便。乔哥此时便大力邀请三姨娘住回焦家照顾他起居,三姨娘犹豫再三,到底也是因为不放心乔哥,便答应了下来——经过两年脱序生活,她生活似乎又回归了正轨,只是这一次,三姨娘便要比以往悠游自得多了,对于守寡礼节,似乎也没有那样看重。
蕙娘本身忙得也是焦头烂额,见母亲自得其乐,也是乐见其成。至于旁人眼光——虽说遗诏颁布后,她顿成了天下瞩目焦点,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又还有谁敢来说三道四?
要处理问题,其实依然不少,良国公即使不,也还是借出了他多年私下培育死士,来做一些后扫尾工作,将东北据点再一次清扫一遍,中原诸省现也逐渐恢复秩序,蕙娘少不得派出人马,将此地再逐一梳理一遍。此外还有瘟疫中宜春票号人手也损失惨重——到现山西都还是疫区呢,乔家根本已经自顾不暇,蕙娘身边精锐丫鬟团现也顾不得打理家务了,全都投入了宜春票号处理工作中去。至于那些盈门宾客,蕙娘便丢给权夫人和回到家中权叔墨来处理了,权幼金这些年过去也渐渐长大,只是还未说亲,一向学堂念书,现正可一起帮忙。
出乎蕙娘意料,太夫人还可,大家摊牌以后,权夫人对她是越发体贴和顺,虽然未曾明言,但感激之意依然是毫不掩饰地自言行中流露出来。虽说两人辈分有差,但她几乎觉得权夫人都有几分崇敬她了……这对良国公府当然也是好事,有个可靠后方,蕙娘也能把精力投到具体事务中来。要知道,虽然现王阁老算是她人了,但还有一整个庞大旧党,等着她去征服呢。
权仲白这一阵子也是忙着指点众人四处清洁扫尾,杜绝鼠疫再度流行,终于,登基大典近眼前时,两人终于都空闲下来,可以去赴杨七娘邀约。
杨七娘这一阵子也是马不停蹄忙得够呛,许太妃重归内宫,而且一回宫就掌握大权,也可视作是许家和皇权亲善信号。算来平国公一家也是连着几代都手握重兵了,许凤佳虽然遗诏中不见踪影,但杨七娘却得提起,而且还是以造船重任赋予,她忽然进入众人视野,吸引眼球绝不会比蕙娘少上多少,这一阵,一面大肆部署造船事业,一面也要利用自己杨阁老之女身份,和众党多加接触,再说还有很多许家家事要处理,几人虽然都京城,但也有一个多月没有互相照面了。
因杨善桐留天津没有回京,今次便只有两家会晤。现两家亲近,也是大大方方,不必怕人揣测什么,杨七娘约了蕙娘权仲白大报国寺进香,都没有包场,只是让人僻处一方静室,俾可方便三人闲谈而已。
蕙娘和权仲白两人并肩下车,自然吸引了众多香客注意力,众人惊为天人低声议论中,两人排闼直入,杨七娘已静室相候,见面问过寒暖,杨七娘开门见山道,“此次请你们过来,是想商议一下阁臣人选……”
这是个很有深度话题,登基大典以后,不久就是年,势必将迎来改元,人事上肯定也要有一番变动。身为幕后掌权者,三家势必不能保持沉默。只是现,几家都有了政治诉求,还要好生协商,务必协调共赢才好——现天下未稳,根本还没到窝里斗时候呢。
几人商讨了一番,初步定了几个可能人选,还要继续和桂家商量。因时间已晚,又随口说了些闲话,杨七娘便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蕙娘也道,“不如一起去上一炷香,过几日登基大典诸事完毕以后,再到冲粹园相聚。”
杨七娘面上掠过一丝阴影,没搭理蕙娘话茬,反而提起,“静宜园那面,也不知收拾得如何了。”
疯子,是不适合喜庆大典上出现,这几个月比较轰动大事,就是三皇子就藩贵州,宁太妃也跟着一起去了。至于牛太妃,现还被安置静宜园里,内阁也算是一以贯之了,索性又把她表哥卫麒山调去看着她。
蕙娘被她这样一说,也觉得香山有点晦气,转而道,“或者到我们家里也是一样……”
说着,两人步出院子,权仲白伴护下,进大雄宝殿参拜烧香,杨七娘先拜完出去,等蕙娘也拜完了,出去寻到她时,她却仍未走动,而是站殿外台阶上,遥望着大报国寺外宫墙一角,久久都未曾说话。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皇城内巍峨宫殿,几乎是连绵成山峦,青灰色天空下透着一股难言压抑,蕙娘本要说话,顺着杨七娘眼神看去时,不禁也看得痴了。好半晌,方才轻声道,“该走了。”
“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杨七娘轻声说,“你可曾想过,真能走到这么一步?”
蕙娘回思前尘,亦是感慨万千,她发自肺腑地道,“真是盲人起瞎马,夜半临深池,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日,我自己都是糊涂得很。现我终是明白,为什么历代雄主均都尊崇宗教,今天这一日,又岂只是我等权谋之功?”
是啊,虚无缥缈运气,似乎主宰着每个人一生,今日局面,何曾任何一人算中?杨七娘深吸了一口气,近乎自语,“走到这一步,对将来,心里有底吗?”
“若是从前,也许还算是有底。”蕙娘沉吟片刻,亦老实道,“从前,这天下终究是很小。四海之内,无非就是这些国度,无非就是这些距离……”
“是啊,蒸汽机出来了,织布机出来了,改良火炮出来了……”杨七娘望着天边,呢喃道,“千年未有变局,已经拉开了帷幕,未来究竟会是如何,这大秦下一步,又会踏怎样一处呢?”
自从蕙娘认得她开始,杨七娘从未如这一刻一般迷茫,她几乎是求助地望了蕙娘一眼,低声重复道,“这未来,究竟会是怎样呢?”
蕙娘有些莫名其妙,只好道,“人谁也不能前知,前些年你是如何走过来,今后也该如何走下去。将来怎样——这事,不是到了将来,自然就会知道吗?”
杨七娘不禁有几分愕然,细思片刻,也不禁宛然而笑,扭头道,“你说得是,将来事,将来不就知道了。”
却终究有几分惘然,又自低语道,“也许会比今日好,也许,又会比今日坏得多了……”
蕙娘正要说话时,忽见左近寒光一闪,不由定睛看去,只见一人手中忽而拔出了一把匕首,直冲向正一边同桂皮说话权仲白,后者背向此处,一时间竟是毫无回应。四周护卫,也多没料到此人动作如此之,几乎谁也没能反应过来。
事出突然,蕙娘竟丝毫不及细想,连一声也来不及出,直觉反应,便是飞身挡向权仲白,欲以自己血肉之躯,挡住攻击。
噗哧一声闷响,这匕首想必是磨得极,才一眨眼,便没入了身体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就完结了。
干脆我熬一下夜写完算了,你们说好不好?
*d^_^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