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压根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天旋地转间,自己已被扑倒地,只是预料中剧痛却未到来,身边呼喝连声,显然是护卫们追赶刺客。她晕眩中伸手去摸背后——这一活动,她有点清醒了,她不是受了伤一时没觉得痛……这浑身活动自如,她——她是根本没受伤吧。
她试着要坐起身时,权仲白却她耳边道,“别动——”
他语调肃然,蕙娘眨了眨眼,知觉渐渐全数回笼,她忽然发现自己正被人压身下——从权仲白声音来看,他乃是蹲自己身侧,压着她人也不是他了。
脑袋活泛回来了,稍微一想,便也知道多半是某个侍卫忠职守,趴自己身上,为她挡了这一刀,现估计是受了重伤了,以自己为肉垫就这么躺着。也不好随便搬动。
蕙娘也不顾尴尬,顿时不敢乱动了,她现这个姿势比较尴尬,只能趴地上瞪着青石板——毕竟刚才还是结结实实地跌倒了,现回过神来,渐渐觉得关节处有些疼痛,不过那也都是小伤而已了。蕙娘扬声问道,“你没事吧?他没事吧?”
权仲白却未立刻回答,过了一会,一开口驴唇不对马嘴地,反而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压蕙娘身上那人喘息了几声,竟然哼哼地笑了起来,他一开口,蕙娘顿时僵住了。
这声音,即使只是笑声,她也认得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权季青低声道,“告诉我……你……恨不恨我……”
话说到后,已是一片咳喘,蕙娘感到自己背侧一片濡湿,心中不禁一凛:看来,权季青受伤确不浅。
“季青……”权仲白语气也有几分复杂,“你又何苦如此。”
“我待你是不大好……”权季青笑声到后又变成了咳嗽。蕙娘忽然觉得身上一轻,权季青已从她身上栽倒,蕙娘忙打了个滚,站起身来看时,果然见他胸口扎着一把匕首,说话间还不断涌出鲜血,就是嘴边都有血迹,显然伤势极重,有很大可能,是活不成了。
见到蕙娘转身,他极为复杂地望了蕙娘一眼,便不再搭理她,双眼紧锁着权仲白,费力地问,“你——你原谅我吗?”
权仲白心痛地注视着弟弟,他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时,远处忽然有人叫道,“公子小心!”
蕙娘这次醒起,两人还险地,她四处一望,果然见到两个刺客又拔刀扑了上来。只好一拉权仲白,双双退入殿中暂避。那些香客何曾见过如此情景,自然鬼哭狼嚎起来,越发给场面添了乱。好蕙娘和权仲白都有一身武艺,一旁杨七娘又有眼色,老早缩到桌下,不做众人累赘。和那两名刺客周旋了一番,侍卫们便赶到解围,扰乱了好一番,场面方才安宁了下来。
此时众人再寻权季青时,却是遍寻不见,连一丝线索也无,若非有蕙娘身上血迹为证,刚才发生事,几乎也就像是一场幻梦了。
乍逢刺客,确十分扫兴,权仲白一路都是闷闷不乐,蕙娘也对权季青下落极度好奇,又欣慰于他似乎也发生转变,不再一心和兄长为敌。见权仲白如此,便设词安慰道,“也许他是被他同伙救走了呢?人不见了,总比你给他收尸要强。若是他解开心结,你们终究能够再见。”
她对权季青虽然依旧毫无好感,但却也感念他为救权仲白或是自己挺身而出——至于他究竟是要救谁,这个疑问,似乎除了他自己以外,便再无人能够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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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闹出刺杀之事,众人少不得又要一通忙活,又是拷问、又是盘查,倒也轻易地从鸾台会花名册中寻到了这帮人名字。原来乃是鸾台会中原地区余孽。
因中原地区确欠缺梳理,此事发生,也不令蕙娘意外,不过日后她出入要小心,权仲白身边也要多派侍卫而已,别事依然和从前一样,她并未因此而性情大变——和第一次险死还生相比,如今她,究竟是多了无数阅历了。
一眨眼,便到了嗣皇帝登基大典,蕙娘和杨七娘竟也有份参与,虽然是以诰命身份,敬陪末座,但已算是难得特殊待遇。
嗣皇帝出面之前,各部官员都整队预备入宫,两个女眷因身份特殊,便站一边等候,均手持团扇遮住面部,以此维持男女大防。杨七娘倾身问道,“那帮余孽,可清理干净了?”
蕙娘漫不经意地点了点头,“已是把京城这一带,又梳理了一遍。倒是又找到了几个乘虚而入想要有所作为小毛贼。”
杨七娘轻叹了一声,亦道,“你除掉毕竟是那样大一个组织,漏网之鱼如何没有几条?这样事,以后恐怕不会绝迹,还是要再小心些为好。”
“我也这样说。”蕙娘和杨七娘交头接耳,“我就是奇怪,当日是谁救走季青,到现都没有露出一点形迹……”
两人正说话时,忽然听得赞礼官一声咳嗽,便都不多说,而是乖乖地走到勋爵队伍中间,按丈夫品级占了个位置。权仲白因只是世子没有职官,再加上对此也没兴趣,反而没有参与,蕙娘和杨七娘并肩站一处,倒也正好做伴。
一行人鱼贯穿过午门,太和殿跟前驻足站好,只听得一声赞礼,便俱都跪了下来。
礼乐齐鸣中,一位瘦弱小男孩,身穿黄袍,牵着养娘手,徐徐自太和殿旁行出,缓缓行上了那雕龙画凤龙阶,进入了太和殿中。
蕙娘不知从哪来兴致,竟未和其余众人一样保持恭敬,而是微微抬头,目送着他背影,融入了太和殿中那一片硕大黄色里。
伴着身边山呼海啸一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心头忽然升起明悟:这黄袍虽然显赫,但黄袍中人生死,却操诸她手,大秦将来,终究是有一部分落了她手心。她一举一动,都将对历史造成深远影响。
忽然间,她感受到了那天杨七娘所感受到恐惧。走到这一步,可说是绝非有意,即使只是倒退十年,她都没有想到今时今日,她能站这权力高峰附近,甚至有一只脚可以说是踏到了峰顶。帝国未来,终将由她等寥寥数人决定。
可即使是她们,也不能前知,未来如何,又有谁能说得准?她真能带着大秦走向又一个中兴盛世,泰西列强虎视眈眈中,悍然维护大秦尊严么?这些年涌现东西,实是太多了,大秦该如何追赶泰西脚步,这便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涉及过问题。
她忽然有种感觉:大秦就像是一艘狂风暴雨中行进破船,周围是一团深沉浓黑,下一个岛屿哪里,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知道。即使用全力去驾驶,即使将这艘船每分力气都用到,这变幻莫测运气,也许依然会安排这艘船下一刻触礁。
只是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磕磕绊绊,仿佛用了一生运气,下一步,又该要如何呢?
随着一声赞礼,他们站了起来,焦清蕙站这宽阔无匹太和门内,吊着眼睛,望着天边悠悠白云,她想:将来事,恐怕也只有将来才能知道了。
无论如何,这一步,到底终将是要迈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慢点还有一个千字多篇外就真全文完结了。l*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