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玉露替談瑞秋編了雙辮戴上面紗同時,秦文略適巧在徐賁的攙扶下進房,後頭還跟著胡娘子、蘇嬤嬤和幾個小丫鬟,看起來陣仗倒也挺盛大的。
談瑞秋本想要起身迎接,但蘇嬤嬤已經早一步將她按下,讓她坐在床上,看著徐賁拐了張椅子,讓秦文略坐在床頭的位置。
她暗暗打量著他,見他臉色蒼白了點,氣息有點亂,甚至還有點喘。真是為難他了,雖說從主屋到屏香苑,說遠也不遠,不過是繞過一座園子,過了兩道門,但對現在的他來說,應該算是體力負荷的極限了。
不過,她並不同情他,因為她並沒有邀請或請求他過來。
「其他人都退下。」才剛坐下,秦文略便粗啞地道。
文嬤嬤聞言,堆著笑臉上前。「這怎麼好呢?王爺與娘娘身上皆有傷,沒個人在旁伺候著,要是有了閃失……」文嬤嬤話到最後,在秦文略冷鷙的目光瞪視下,自動化為無聲,一股寒意從背脊爬起,教她臉皮子抖了兩下,不敢再往下說。
「王爺想跟娘娘說些體己話,這麼多人都湊在里頭成何體統?」蘇嬤嬤揚著笑意,卻十分強硬地將房里所有下人都給請出房外。
談瑞秋玩著發辮垂著眼,他這會前來該不會是打算向她正式道歉的吧。在談家,談老爺也曾在暴怒下打過太太和姨娘,但哪里需要老爺開口道歉,他是談府的天啊,有听過老天會跟人道歉的嗎?
談瑞秋不自覺地掀唇冷哼,壓根不在乎他抱傷前來所為哪樁,只是……他坐在那兒不吭一聲,就這樣盯著她瞧,很有趣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她快要沉不住氣時,才听他啞聲道︰「你沒有為我準備桂圓粥。」
談瑞秋頓了下,超有沖動想把枕頭甩到他臉上。太多國罵說不出口,她努力地憋在心里,暗暗問候他。
真去他的,難不成她成了他的老媽子,還負責替他煮吃食不成?
「王爺想吃什麼,吩咐廚房便是。」廚房里布置的人手,照日夜輪值算起來,約莫有三十來個,絕對夠堵他那張嘴。
「太甜。」
談瑞秋眼角抽了下。「那就教他們糖放少一點。」
「味道不對。」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吸了口氣,勻了怒氣之後,才開口,「王爺今日前來想說的就是這些?」去他的味道不對!煮法都一樣,添加的食材不變,不都一樣!
她知道了,他今日特地上門是來找碴的,既是如此,她還干麼跟他客氣,何必在他面前扮柔順。
「是。」秦文略淡淡地看她一眼。
這一句是恁地簡短有力,猶如一把利刃,瞬間削斷了談瑞秋的理智線,于是她在被子底下狠狠地朝他比出中指。
她知道身為淑女不應該這麼做,但人在被逼迫到某種程度,在生死恐懼與茫然未來的夾縫中求生存太久,真的會教人性情大變。
秦文略當然沒瞧見她被子底下的動作,眸色不變地注視著她,總覺得她看似溫柔的水眸似乎正漾著火花,而她的額頭還纏著布巾,看不出口子收得如何。
有點扛不住他的目光打量,談瑞秋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既然王爺想問的是這些,也已經問完了,我也回答完了,王爺也該早點回去歇息,往後沒什麼事,差蘇嬤嬤通報一聲便成,不需要親自前來,要是折騰了金貴身子,我可賠不起。」
秦文略見她水眸里像是燃著火焰,不禁勾斜了唇角。「倒是挺精神的,不像嬤嬤說的病懨懨。」
談瑞秋頓了下,這才明白原來是蘇嬤嬤從中牽線。一開始她就覺得蘇嬤嬤老是有意無意地湊合她和秦文略,還故意說出秦文略的過往賺她同情,沒想到她都被秦文略打傷了,蘇嬤嬤還是沒放棄……是真的很期待她哪日死在秦文略手中不成。
「我已經好多了,王爺不需要掛心,早點回去歇息。」去去去,少煩人了,少見他,她就覺得清靜多了。
她是多難得擁有如此奢侈的平靜生活,就不能多給她幾日,當是給她的賠償?
「我很抱歉。」
談瑞秋呆了下,傻楞的抬眼,嗯……她是不是听錯了?
「我無意傷你,那日實在是被你的話給激得失去理智。」他頓了下,像是在斟酌用字。
「但不管怎樣,我傷了你就是不對,今兒個來,任你怎麼動手都成,算是一報還一報,我絕不還手。」
「……我可以拿武器嗎?」她絕不會用手打,搞得他疼她也疼。
秦文略像是被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話給怔住,一會低低笑開。「成,你想要拿什麼武器?」
這下子換談瑞秋怔住,因為這是她頭一次見到他笑,而他的笑仿佛是春日煦陽,融化了那千年冰雪,臉上線條柔和,不再長滿了刺,褪去了殺伐氣息,宛如破雲而出的靜月,徑自輝煌。
像是察覺她的注視,秦文略斂去了笑。
談瑞秋不禁暗罵他太小氣,竟連笑容都不分享,撇了撇嘴道︰「說笑的,王爺有傷在身,我可不希望王爺傷上加傷,皇上要是怪罪下來,十個談家都不夠賠。」
「你不肯動手,這筆帳該怎麼算?」
當與她是親兄弟得明算帳不成?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她一副奸商嘴臉地道︰「不如這樣吧,王爺把自己押給我。」
「什麼意思?」
「王爺不想活,可我偏要王爺活,所以王爺先把命押給我,除非我死,否則墨就不準死。」她這個人向來是大人大量,不會真的與他一般見識,況且他是真的知錯認錯,她要是不接受他的道歉和賠償,可就顯得她小鼻子小眼楮了。
秦文略微眯起眼,一會掀唇笑得自嘲。「又是誰跟你說我不想活?」
「好吧,也許不是不想活,但總是萬念俱灰吧。」也許他不是真的厭世,但他是真的懶得活。「可是我必須奉勸王爺一句話,想活的人很多,卻不見得活得下來,能活的人,怎能不努力活下去?」
第五章皇上突來七王府(1)
秦文略僵硬地挪開視線。「你不是我。」
「當然,我不是王爺,但我懂得生離死別,我能體會與最愛的人陰陽兩隔的滋味,那絕不是一句心碎就能帶過。」
秦文略微詫,詫異她竟坦白有過最愛的人……盡避他不視她為妻,但她必須視他為夫,豈能在他面前說起這些?可她微帶沙啞的嗓音,輕柔中帶著悵然若失,硬是挑動他的心弦。
「很痛很痛……我知道被留下的人很痛,可是走的人就沒有絲毫不舍嗎?她必須舍,不舍只會更痛。」所以她一直在蘇秦面前假裝無欲無求,其實她是多麼的想活,多麼的想陪他到老,直到有天他們都老得走不動,還可以牽著彼此的手話從前。
可是,不管她怎麼求,老天還是不給。
「可是我連芸娘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話就這般不經意地月兌口而出,他作夢也沒想到,他竟會在一個談不上熟識的女子面前提及這份傷痛,可是,他想說,這一刻他想對她傾泄壓抑的痛楚。「我這一生,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失望的比盼望的多,我一心一意的求,卻始終什麼都不留。」
談瑞秋直睇著他,淚水莫名在眼眶打轉著,只因眼前的他與蘇秦重迭了,好像蘇秦在失去她後,對著他人訴說這份苦。
「芸娘的死,是對我最大的重創,我萬念俱灰地前往西北支援,從沒抱持回京的想法,傷重時,我像是作了一場夢,夢里有芸娘,我和她成了親,有了孩子……可夢突然醒了,我還在這里……我明明像是已經過了兩輩子了,狠狠地痛上了兩次,孩子安撫了我的痛,怎麼一清醒,我的痛還持續著?我迷糊了,分不清楚哪邊是夢,哪邊是真實,那里的世界開始模糊,可它應該是真的,我卻混亂了……」秦文略喃喃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