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艷福不淺(上) 第4頁

夏熾打定主意,輕手輕腳坐起身,正打算拉過被子給她蓋上,卻瞥見一顆豆大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他怔在當場。

為什麼連入睡都落淚?

他垂斂長睫注視良久,無聲下地,就著架子上的水洗漱時,床上的小人兒翻了個身,隨即皺緊細眉,發出細微的哀吟聲。

「疼……好疼……」易珂痛得不住低吟著。她困得要命,可身子才動了下卻痛得她快掉淚,而且她壓根搞不清楚身上為何如此痛,像是渾身要碎了一樣……老天不會這麼快就來收她了吧?

「丫頭,哪兒不舒服?」夏熾往床畔一坐,難掩擔憂地問。

易珂疑惑張眼,一見是他,呆愣了下才想起昨晚她想走卻被他給壓住……她這古怪的痛,不會就是被他給壓傷的吧。

「丫頭?」低喚了聲,看她似乎還未回神,正打算找軍醫過來一趟時,手腕卻被輕輕一搭——

「沒事,大概是昨晚被你給壓疼的。」她委屈地道。

他看起來身子板不怎麼厚實,想不到壓著人也能教人痛得難受。

「壓疼的?」

「嗯,沒想到你竟然這麼重……」她小聲抱怨著,像是想到什麼,一抬眼對上夏熾若有所思的眼神,忙道︰「這只是意外,你可千萬別說對我的清白負責!我年紀小,所以不必管什麼男女大防的!」

天,他這木頭要是守禮到要對她負責,那事態就更加麻煩了。

她想好了,把原本想對他表明身分的話全都吞進肚子里,只因跟他說了,不過是讓他更難受罷了。

初知她是易珂,他定會歡喜,可然後呢?連大夫都不敢斷定她還有幾年能活,她要是一個不小心沒挺過去,他豈不是又要再心痛一回?

況且,她也不可能因為他喜歡她,就對他有所回應。

她不屑向衛崇盡乞憐,想來高傲如他,亦是不願意求得一份不真實的情感。

所以,一切到此為止,什麼都別說,對彼此才是最好的。

就當是老天多給她一點時間陪伴他度過悲傷吧。

夏熾看她瞬間黯淡的神色,不懂她的情緒變化為何如此之大。

「你不小了,已經十歲了。」

「我?」易珂難以置信地問,見他輕點著頭,她臉色木然,只能說這位燕小姑娘實在是長得太慢了!

雖然她至今沒照過鏡子,大略也知道自己的身形,猜測約莫就是六歲,大不了七歲,結果……到底是怎麼養人的,怎能將個小姑娘養得這般貧弱?

夏熾瞧她面無表情,便道︰「紫鵑說,你似乎忘了一些事。」

易珂漆黑的眸直睇著他,輕點了下頭。

「還記得父親?」

「……不多。」她硬著頭皮撒謊。

不能怪她,燕成實在不算是個能叫出名號的人物,能奢求她對他有多少了解?她所知道的,都是從紫鵑那里听來的,很有限,但也差不多就那樣了。

夏熾垂斂長睫,如此想來,似乎可以理解她的性情為何有所不同。

她大概也不記得他曾見過她一面,那時的她表現得很怯懦害羞,哪里敢像現在這般直視他的眼。

他記憶里敢直視他的姑娘並不多,其中一個就是公主,她總是笑得恬柔地注視著他……一想起易珂,心底抽痛了下,他閉了閉眼,不讓記憶持續折磨自己。

「你怎會跑到我的床上?」

「……嗄?」這話題會不會跳太遠了些?原以為他是要問她一些身邊雜事,哪知他竟問起昨晚的事。

無奈嘆了口氣,她道︰「昨晚听到你這頭有些古怪的聲響,我才過來查看,然後……」她頓了下,決定將發現他落淚那段省略,道︰「你好像身子不適,我問你話時,你坐了起來,要我趕緊回去歇著,可我正要走,你卻突然晃了下,我怕你跌下床想扶你,誰知道就被你壓住了,你那麼沉,我根本推不動。」

話到最後又忍不住埋怨起來,畢竟她現在半邊身子還麻痛著。

夏熾攢眉忖了下,卻對她說的事半點印象皆無,反倒是……好像夢見公主,隱約听見她戲謔地喊他的昵稱。

深吸口氣,將易珂引發的痛楚狠狠往心間壓,抬眼瞧著小姑娘揉著胳臂,神色有些復雜。

易珂逕自揉著胳臂,一抬眼對上他的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小看他長大所致,橫豎只這一眼,她就看穿他的意圖,忙道︰「不用負責!」

千萬不要!

第三章  皇上的旨意(1)

夏熾神色微詫,就見她指著自己,道︰「這是意外,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根本不需要負責。」

拜托……做人不需要守禮教到這種地步,好嗎?

照他這種做法,回京之後要是一堆小姑娘都對他投懷送抱,難不成他還要一個個收進房里?傻了嗎?他這不是慈悲,而是損己。

夏熾直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他什麼都沒說,為何她卻能看穿他的心思?他的心思有這般好懂嗎?

正忖著,有人開門入內,可門一開腳步也頓住了,他側眼望去,瞧見夏煬一臉見鬼的模樣。

「杵那兒做什麼?見鬼了?」易珂沒好氣地道。

也不知道外頭有沒有人走動,他門不關,要是被人撞見,豈不是要坐實夏熾壞她清白了?她可不要他負責,她要他遇到真正喜歡的姑娘,能夠娶之為妻,夫妻恩愛,子孫滿堂!

夏煬本是被這一幕嚇住,而後再被她這麼一嗆,整個人都懵了。

這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說起話竟是這般嗆……真是人不可貌相。

只是為何這時分,她會出現在二爺的床上?

「他喝醉了,坐起身險些摔倒,我扶著就被他給壓著,就這樣。」易珂無奈地再解釋一次,越說話越覺得體虛、力不從心,這小身子真的太虛弱了,她上輩子被養得很好,還真不知道人一旦病了是如此虛乏,還是趕緊回房歇會,省得暈在這兒還要勞煩他。

易珂硬是撐著半麻的身子坐起身,腳都還沒下地,便听夏熾道︰「過兩日,要是回朝的文書到了,我便帶你回京。」

易珂抿了抿唇,心底有點難過,她沒能安慰他就得離開。她回頭看向他,餐著無可奈何的笑,道︰「無妨,橫豎哪兒都是牢籠。」

下了地,她扶著牆邊緩緩走向相隔的簾子,就見紫鵑站在簾後,那張清秀小臉蛋上清楚地寫著——你怎能爬上大人的床?

易珂連罵她的力氣都沒有,拖著沉重的腳步回自個兒的床。

她累了,需要好生歇息。

那頭,夏煬瞪著她的背影,難以置信地道︰「這像是一個十歲大的小姑娘會說的話嗎?」

夏熾也震愕不已,她那神情和口吻,實在不像個十歲的小姑娘所有,可她偏偏就是……

也許這些年的邊境生活,讓她體會過人間冷暖,所以才會有感而發說出這些話。

而,公主也說過類似的話。

她說,皇宮是座華麗的牢籠,有人想逃離,有人卻前僕後繼地闖。

夏熾垂斂長睫,卻掩不住他眸底的復雜難解。

易珂整個人都病懨懨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連飯都不想吃。

她開始懷疑老天將她留在人間,分明是懲罰來著,根本沒什麼好事,還讓她瞧見阿熾為她這般傷心,又給她這破爛身子,天天數著日子過活,這不是太乏味了嗎?

「姑娘,你吃點吧。」紫鵑瞧她整個人焉焉的,只能低聲不住地勸著。

易珂掃了眼擺在桌上的菜色,真的是半點胃口皆無,也許因為她是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又也許這小身子正不適,她一點動筷的都沒有。

「你吃吧,我吃不下。」她頭一歪,懶懶地靠在疊高的床被上。

「不成啊,姑娘,你這兩日用得太少,氣色又差了,到時候大人會把我趕走的。」紫鵑面露為難地道。

易珂乏力地瞥她一眼。「這也沒什麼不好,你就回家去吧。」不管她待在哪兒,應該會好過陪她回京城陳家才是。

「我要回哪去呢?五年前西戎殺進順豐城時,我的爹娘、我的弟妹都已經不在了,姑娘趕我走,我又能去哪呢?」紫鵑哽著聲說著,面上不顯悲傷,可一雙秀氣的眼已經通紅。

「是姑娘帶回孤苦無依的我,不管怎樣,我會一直守在姑娘身邊。」

易珂見狀,想起五年前邊境一戰,折損了驍勇善戰的承謹侯,讓西戎踏過了垮山,攻進邊境,直到衛崇盡和援軍趕到,才將西戎再打退到邊境外,最終徹底鐘除了西戎這個隱患。

而那時戰敗的軍情回傳時,順豐城遭擄掠燒殺,簡直是一片人間煉獄,紫鵑就是在那場人間煉獄里存活下來的?

易珂看向她,不禁嘆了口氣。她知道紫鵑忠心,只可惜她所忠心的主子早已病死,得趕在回京之前替她找到落腳處才行,否則隨自己回京,就怕她的下場更慘。

看了眼教人提不起胃口的菜色,她還是勉為其難地拿起筷子吃了兩口,可真的只有兩口,因為實在吃不下。

「姑娘,再吃點吧。」紫鵑見她又放下筷子,趕忙勸著。

易珂正要拒絕時,隔壁的房門被推開,她張眼望去,從簾子縫隙中瞧見夏熾進門,然後跟著正碎念的夏煬。

「二爺,就跟他們一道去嘛,坐一會喝點酒,這樣不也挺好?橫豎現在邊境一片祥和,出去一會不會出什麼事。」夏煬亦步亦趨跟著,嘴上完全不放棄勸說。「況且听他們說,清平閣里的姑娘琴棋書畫皆通,頗為風雅。」

易珂一開始是垂著眼听,心里也認同他確實該出去走走,要不心里老憋著,早晚會憋出病,然而一听到後頭提起什麼哪里的姑娘琴棋書畫皆通,又說什麼頗為風雅,她驀地抬眼瞪著夏煬。

他這是什麼隨從來著?天都還沒黑,竟然慫恿主子去青樓?

他才多大的年紀竟然就要他上青樓……該死的夏煬,瞧他人模人樣的,想不到跟其他男人一樣污穢!可他要髒,自個兒髒去,憑什麼把阿熾也給弄髒?

「別去!」她一跳下床,嘴里就喊著。

本是要俐落地前往阻止,誰知道她光是穿雙鞋就覺得頭暈,等她跑到隔壁都覺得有點喘了!這破身子……她都懷疑自己捱不過這個冬天了。

夏熾看向她,深邃的黑眸藏著難讀的深意。

她卻看著夏煬,劈頭就道︰「你身為隨從竟然慫恿主子上青樓,是準備少胳膊還是少條腿?」她要是知道他是這種人,在他還在京城時早就讓人打斷腿,哪可能給他機會在這兒慫恿主子?

夏煬被這麼一罵,不知道為何竟浮現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

可是……不對呀,她一個丫頭片子是怎地?又不是他主子,倒是端出主子架子來著?壓根不知道他的苦心,這不是知道主子心里苦,想要讓主子到外頭走動走動散散心?

旁人不知,可他從小跟在主子身邊,早就將主子對公主的心思看在眼里,公主出事後,主子以大局為重,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內心已經千瘡百孔。

再讓主子天天念著公主,郁結于心,早晚出事!

「你這個丫頭片子什麼都不懂,說什麼呢你!」他這是用心良苦,否則他又怎會要二爺上青樓。

「你叫我什麼?」丫頭片子?從沒有人敢這麼喚她!

誰知道一動氣,她眼前一片黑,頭暈得幾乎站不住,身形一偏,以為自己這下肯定摔得不輕,然而下一刻卻落在溫熱的懷抱里,她勉強微眯眼,見是夏熾抱著自己,也就不掙扎了。

她不過是說話快了點,大聲點,犯不著暈得這般厲害吧……唉。

「不要緊吧?」夏熾問著。

「還好。」易珂軟綿綿地倒在他身上。

不是她不想避嫌,實在是她的體力好像用盡了。

「把大夫找來吧。」

易珂吸了口氣,努力撐住小小的身子,道︰「不用。」

「當真?」夏熾直睇著她。

易珂本來很想要用力點頭,保證自己沒事,可惜頭都還沒點,她又軟進他懷里,教她無奈極了。這小身子真的太不爭氣,太丟她的臉了。

夏熾垂睫忖了下,正要夏煬去將軍醫找來時,房門已被人推開。

「夏將軍到底去不去……唉,原來是已經有美人在抱,怕是不去了吧。」走在前頭的男人說完,還朝身後的男人擠眉弄眼,訥笑意味濃厚。

易珂聞言,努力抬眼望去,想知道是哪個家伙在說話,只可惜人是瞧見了,卻不知道是誰。

也是,畢竟她身為公主,能讓她瞧過的人必定是叫得出名號的,像這種跳梁小丑,誰知道他們是誰。

「可不是嗎?也許就是有人好這一味,畢竟香女敕可口,听說不少武將都是如此。」另一個人應和著,吐出的字眼更髒。「難怪,說什麼義妹病重,非要將義妹接進邊境樓,原來是打算行個方便。」

夏煬听著,氣得拳頭握得死緊。

兩個混蛋……莊寧和瞿羽這兩個副將,向來就對二爺不滿,如今竟還敢口出惡言,簡直是欺人太甚。

還沒來得及反唇相譏,就听一道稚女敕的嗓音斥道︰「奸舌利嘴,顛倒是非,依軍令十七律,當斬!」

此話一出,房里幾個男人都怔住,不約而同看向她,只見她奮力地從夏熾懷里爬起,一雙秀麗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瞪著那兩個男人。

半晌,莊寧回過神來,哼笑了聲,「你以為你是誰?以為夏熾認你當義妹,你就成人物了?」

「什麼義妹?你沒瞧見他們剛剛抱得那麼緊?」瞿羽笑得猥瑣。

「斗是攢非,以下犯上,依軍令十七律,當斬!」易珂怒視兩人,沉聲低斥。

什麼玩意兒?竟敢欺負她的弟弟……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貨色,仗著自己資歷深就能出口辱人?

夏熾沒吭聲,只是靜靜地打量著她,盡管嗓音嬌女敕,面容稚氣清秀,可是那通身氣勢,實在不像個十歲的小姑娘。

「你是什麼玩意兒!」瞿羽怒斥道。

「你又是個什麼玩意兒?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你此等陣前失言辱將之兵,不受君命所限,可以立斬!」

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可已經用盡她所有的力氣,氣得她頭昏眼花,要不是撐著一口氣,非倒下不可。

「什麼斬不斬的?你是什麼東西?就憑你幾句話就敢說斬?夏熾都不敢動咱們了,你以為你是誰?」

莊寧一把將瞿羽推到身後,才向前一步,夏煬立刻往前一擋,夏熾也隨即將她拉進懷里。

易珂氣得發抖,不管是朝中、地方同樣腐敗,才會讓整個王朝越發頹靡!身在邊境,本就該听令主將,可他們兩個不敬夏熾這個主將……說不準之前和境外部族打得凶險,還有他們扯後腿的分兒!

正要啟口斥罵,外頭卻響起聲響——

「夏熾不敢動,我總動得了你們吧。」

夏熾聞聲,先是將她扶到床上坐著,隨即起身抱拳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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