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季長歡腳步一頓,反對道︰「陛下,臣認為朝廷如今仍當休養生息,不宜輕啟戰端。」
歐清暉怒聲駁斥,「難道咱們要像龜孫子一樣縮著腦袋,放任那些猛人在咱們頭頂上撒野,欺辱掠奪咱們的百姓嗎?再說,如今在陛下英明的治理下,國庫充足,百姓豐衣足食,正是一鼓作氣將那些猛人趕出邊境的最好時機。」
季長歡徐徐啟口,「陛下,就臣所知,那些侵擾的猛人只是北國流民,並不成氣候,此事無須大動干戈,只須稍加用計驅離他們即可。」
「大國師倒是說說看,該如何用計驅趕他們,莫非是要使出美人計,送幾個美人過去迷惑他們?」歐清暉兩手橫胸,一雙大眼銳利的斜睨著季長歡,嘲諷道。
季長歡的神色依舊溫潤清朗,並未因他的嘲弄而動怒。「平樂侯,你身為武將,當知用兵之道,當以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為上者更該以德服人,若事事皆以兵戈相向,不僅勞民傷財,也無法讓人心服。即使能平一時之亂,仍無法徹底拔除禍根。」
「你說的這些全都是屁!」歐清暉不客氣的啐了一聲,「兵戰為下?想當初涂州被叛王所佔,可是我率領五萬兵馬親手打回來,倘若沒有這五萬兵馬,這會兒涂州能不能重回朝廷手中還在未定之天。」他怒指季長歡,咄咄逼問,「那會兒怎麼不見你用心戰之法把失去的城池給奪回來?況且那些兵法韜略,老子讀的會比你少嗎?!少在老子面前賣弄,說的話比屁還臭,沒半點用!」
奔擎元見歐清暉連粗話都罵出口,有些頭痛。
季、歐兩家交惡已久,歐家在當年也是扶助他登基的功臣之一,尤其歐家一門皆是武將,數代以來為大行王朝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功在朝廷,他不好偏幫季長歡。
為免兩人繼續僵持,他溫聲安撫道︰「兩位愛卿都言之有理,出兵西北,茲事體大,朕會再詳加考慮。若沒其他的事,你們先退下吧,朕尚有事要同萊陽王說。」
季長歡立即躬身告退。
陛下都開了金口,歐清暉再怎麼不悅,也不得不跟著告退。
待兩人離開後,辜擎元嘆了口氣,看向九弟,比起脾氣率直的歐清暉,性情喜怒無常的九弟更教他頭痛,尤其九弟的愛妾身死之後,性情變得更加殘暴了。
「稹元,五天後是母後的忌日,你……」
奔擎元提起的母後並非當今陳太後,而是兩人的生母蘭嬪,辜擎元稱帝後追封生母蘭嬪為聖德慈安皇太後。
奔擎元話尚未說完,便被辜稹元打斷,「皇兄若是想調解季、歐兩家的恩怨,臣弟倒是有一個辦法。」說完,他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你有何辦法?」辜擎元倒也沒怪罪九弟的無禮,兩人自幼感情親厚,當年他尚未登基前,多次遇險,是九弟不顧性命屢次相救相護,才讓他有命登基稱帝,因此他對九弟十分寵愛寬待。
奔稹元簡單的回道︰「讓他們彼此忌憚即可。」
「這是何意?」辜擎元沒听懂他的意思。
「讓季家的女兒嫁進歐家,把歐家的女兒嫁入季家,兩家各有女兒在對方手上,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奔稹元出這個主意並不是想讓季、歐兩家化干戈為玉帛,而是想給兩家添堵。自愛妾死後,他便看不得別人的日子過得太好,既然季長歡和歐清暉交惡之事讓皇兄頭疼,他索性提出這個主意整治兩人一番。
奔擎元這才明白過來九弟的意思是要讓兩家化冤家為親家,但明明是喜事,卻教他給說得彷佛互換人質似的,不過……這主意似乎不壞。
離開御書房,季長歡朝宮外而去,在禮清門前乘上自家的轎子。
轎夫抬轎往季府所在的尚陽坊而去,兩名侍從跟隨在轎子兩側。
整個京城是以皇宮為中軸,區分為東南西北四個區塊,劃分成上百個坊,其中朝中三品以上官員的官邸泰半都在尚陽坊。
轎子在經過工部尚書盧冠的府邸後,季長歡的聲音從轎里傳了出來—
「侯修,時間差不多了,去吧。」
「是。」跟隨在轎子右側的侍從應了聲,掉頭往另一條路而去。
轎子快抵達季府時,季長歡突然讓轎夫停下轎子,他下了轎,漫不經心的朝附近某處牆角睞去一眼,不意外的瞟見藏在那里窺看的一抹人影。
那人以為自個兒藏得很嚴實,卻不知早在一年多前便被他的侍從發現,在查明對方身分後,他暗中觀察了一段時日,隱約明白對方的心思,便放任著對方,也沒去理會,不想對方竟能耐得住性子,這一年多來遲遲毫無動靜。
他不緊不慢的走著,想引對方現身。
直到他都快走到季府,對方仍躲著沒有出現。
歐水湄縮在牆角,一雙烏黑大眼眨也不眨,貪戀的凝視著季長歡頎長的身影,她輕咬著下唇,強忍住上前向他吐露心意的沖動。
她初次見到季長歡,是在一個春光明媚、鶯飛草長的日子。
一多年前,她前往望月城探望舅父歸來,馬車駛進城門,她撩起車簾子望向外頭,瞟見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孩子正在路旁玩皮球,怎料那孩子一個不小心,讓球滾到了路中間,那孩子著急的跑過來要撿,這時,對面一輛馬車正疾馳而來,眼看就要撞上那孩子,她嚇得急忙大叫一聲,讓車夫停車,想下去救那孩子,卻也心知待自個兒過去,怕是已經來不及。
第1章(2)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有個身穿一襲月白色長袍的男子疾步跑過去,抱起那孩子,及時避開那輛並未因為要撞上孩子而放緩速度的馬車。
男子一頭鬒黑長發用一只玉冠束起,溫朗的臉上噙著和煦的微笑,修長的手指輕輕拍撫著受了驚嚇正號啕大哭的孩子,接著他從衣袖里取出一塊油紙包著的糖塞進那孩子嘴里,總算哄得那孩子不哭了。
孩子的娘親在附近的攤子買東西,看到這意外,嚇得臉色都發白了,她匆匆忙忙跑過來,朝男子頻頻道謝。
男子微笑著把孩子交給婦人,轉身坐上停在一旁的轎子離開。
當時他那明潤的笑容彷佛春風般拂進她的眼里,滑進她的心里,教她一顆不曾為誰悸動過的春心,在剎那間萌動了。
她就此將這個人擱進心頭,藏在心間。
她後來打听到他的身分,為了他,她不惜違抗父母為她安排的婚事,言明非他不嫁,卻被平日十分寵愛她的父王嚴厲的責備了一頓—
「你誰都能嫁,就是不能嫁給季長歡!」
「為什麼?」她不平的問。
「季長歡在朝堂上處處與咱們歐家過不去,你嫁到季家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父王,待女兒嫁過去之後,定會說服季長歡不再同咱們家作對,您讓我嫁給他嘛。」她央求道。
「咱們歐家與季家交惡這麼多年,你以為你想嫁給他,他便願意娶你嗎?你把這心思給我掐住了,往後不許再提!」
被父王怒斥一頓後,歐水湄接著又被母妃叨念勸誡—
「你這傻丫頭,怎麼偏看上他呢,咱們兩家的恩怨暫且不提,你可知道季長歡至今都二十七了,為何卻仍未娶妻?」
「為什麼?」
「那是因為他先前曾有個未婚妻,就在論及婚嫁時,那姑娘忽得急癥,就這麼香消玉殞,他悲慟立誓,說要為那姑娘守身,終生不娶,以全兩人的情誼。」其實敬王妃早已記不清當初傳言季長歡是立誓五年還是十年不娶,但為了勸解女兒,索性便說他立誓終生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