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她好像還不曾對他說過,他身上的味道就像夏天草木的氣息,清爽又舒服,想著想著,她對他忽然產生了親昵之感。
至少這一刻,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張明宣自幼習武,從小立志要去軍中效力,可惜皇上提防著張家,他不得不從了文,或許這一世他已沒有機會成為大將、戎馬立功,但每天練劍的時候,依然是他最愜意暢快的時刻。
遠遠的,他看到斯寰平向他走來,下意識立刻收了劍,腳下故作一個踉蹌,彷佛習武不精的模樣。
案親說過,既然皇上提防著張家,張家人也該提防著皇家的人。
「微臣給太子請安。」張明宣擱下劍,屈膝施禮道。
「方才看到你的劍法極妙,」斯寰平微笑道︰「怎麼一見我,這招式就不靈了?」
「微臣瞎比劃而已,讓太子殿下見笑了。」他一向懂得藏拙。
「你雖是文官,可習武強身,也是好事,」斯寰平不動聲色地道︰「有朝一日,說不定能保護你姊姊。」
「微臣一定勤加練習,」張明宣抿了抿唇,忿開話題,「听聞殿下今日便要與姊姊回京了,怎麼不多住些時日?微臣還想著要與姊姊好好聚聚呢。」
「知道你們姊弟情深,等你破了官銀被劫一案,回京述職之時,我定在東宮設宴,讓你們姊弟好好聚聚。」斯寰平答道。
「太子說的是,出了這樣的事,微臣也沒臉留殿下與姊姊多玩幾天……」張明宣微皺起眉頭道︰「姊姊入宮之後,微臣一直擔心她不能適應宮中生活,還盼殿下多加照拂。」
「怎麼,擔心我欺負你姊姊?」斯寰平笑道︰「你這個當弟弟的,說來還算不錯,挺疼姊姊的。
對了,你也得說與我听听,你姊姊平素都喜歡些什麼,我這個做夫君的,要更了解她的稟性,才知道要如何體貼她。」
「姊姊她……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喜歡的,不過是一些女孩子家的玩意兒。」他還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眾人都稱贊姊姊是美人榜榜首,可或許因為太過大家閨秀的緣故,倒是失了特色。
「她好像喜歡畫畫?」斯寰平意有所指地問。
「姊姊其實只喜歡《天宮神女圖》這幅畫。」張明宣老實回道。
「哦?為何她獨鐘愛這幅畫?」
「小時候,父親曾經把獻給聖上的《天宮神女圖》帶回家中,姊姊得緣一見便喜歡得不得了,特別佩服那畫者,說是如果能與這畫者天天一起,該是多好的事。」張明宣邊回憶邊道。
斯寰平怔了怔,緊接著凝眉又問︰「她緣何如此佩服這畫者?《天宮神女圖》並非吳道子真跡,而是後人臨摹的,她難道不知?」
「對啊,我也覺得奇怪,」張明宣也是一臉不解,「姊姊自然是知道那幅畫是臨摹的,不過她佩服的並非吳道子,而是不知名的臨摹者。」
「這就更奇了,一個不知名的人,如何值得她如此?」
「姊姊總是說,這畫像是特意為她畫的,她要好好感謝作畫的人,若不是看見這畫,她也活不到這麼大,那時候她說得顛三倒四的,我也听不明白,也許她也不想讓我明白吧。」張明宣嘆氣,「姊姊啊,有時候古怪得很,大概從小失了娘親的緣故,她若在宮里偶爾犯毛病,還望殿諒。」
「她古怪嗎?」斯寰平淡笑,「方才你還說她沒什麼特別的呢。」
「人總有些古怪的性子,只是平時都揣藏著,姊姊身為大家閨秀,也必得如此才行。」
「呵,說得好。」斯寰平輕輕頷首,但心里卻沒來由的涌起一絲不悅。
沒錯,當年要不是他用他自己畫的畫偷梁換柱,她真沒辦法活到這麼大,可是她應該不知道,其實作畫的就是他吧?
那時候是寧宇把畫拿去給她的,是寧宇在她面前做了好人,她哪里知道,這畫是他斯寰平花了數個月的時間,一筆一畫細細描繪出來的。
他還記得那天寧宇來求他,說喜歡這幅畫,要用寶馬跟他交換,他一听就知道不單純,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相府的千金闖了禍。他念著張丞相與母後有深交,也沒多想,就把畫送了出去,過了這許多年,倒也忘了這事,直到她再次提起《天宮神女圖》,他才忽然想起,或許因為當年這畫救了她一命,所以她格外青睞吧。
可是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何她會青睞那幅畫,並非因為那救了她的命,而是她暗暗愛上了作畫的人,她以為作畫的人是寧宇吧?
這些記憶片段如今拼湊在一起,他總算得出了結論,可是這卻讓他的胸口像被灌了梅子水似的,直發酸,想來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張明宣見他僵立在原地許久都不說話,有些擔心的問︰「殿下在想什麼?」
「沒什麼……」斯寰平回過神來,再次勾起淺笑,「對了,追查官銀失蹤一案,你也不必太緊張,全力去辦便好,結果如何,成事在天。」
「殿下這般說,微臣只覺更緊張了,」張明宣神色一凝,「微臣一定全力以赴。」
「失蹤的銀子雖然有三十萬兩,可全數追回大概也不太可能,」斯寰平思忖道︰「你只需追回十多萬兩,便已屬不易,本宮會在父皇面前多加求情的。」
「只要十多萬兩即可?」張明宣頗感詫異。
「你姊姊已經出了十萬兩,你若再追回個十多萬兩,朝廷那邊就有了交代……總之,不論你要怎麼追查,有銀子即可。」他這樣的暗示夠明顯了吧。
哪怕張明宣去求他父親出個十來萬兩,只要湊足了數,他便可向父皇交差,這大概是保全他們張家最好的方法了,若這件案子真與張明宣有關,再查下去,還不知會查出什麼來……他只是,不想讓那個女人傷心罷了。
奇怪,事關朝廷,他身為太子,卻只為顧全她,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第5章(1)
已經快入夏了,湖邊桃花已落盡,只是,為何沒能結出桃子?
張紫 站在樹下,仰望枝頭,不由詫異。或許,這片桃林因為娉婷的死去而斷了生機,從此只開花不結果,就像上天在為斯寰平紀念那段淒美的愛情。
她說不清心里是羨慕還是同情,只覺得酸酸的,如同桃子初生時的滋味。
自從回宮以後,她每天都會來這座桃林走一走,湖邊空氣如水清澈,彷佛夏瀲都凝聚在這一片靜謐之地。有時候她會想,娉婷從前是否也像她現在這般,薄紗的裙擺穿過枝椏的掛礙,陽光如金縷一般纏繞在身上……奇怪了,她為何老是想到娉婷,又為何總是徘徊在她身前常流連的地方,是因為好奇嗎?
她承認,她的確想多了解一些從前的事,關于斯寰平的事,她本不該這麼在意的,可是從容州回來以後,她總是身不由己地在意著他。
斯寰平每次上下早朝,都會路過這湖畔,或許,這也是她天天來此的原因?說實話,從容州回來以後,雖然同處東宮,但兩人似乎很少見面,他忙于政務,夜里也不再來她房里,她覺得……她開始有點想念他了。
所以,她常常站在這里,隔著樹枝蔓蔓,能遠遠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青袍玉冠,步履匆匆的模樣,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曾經,在運河的船上,侍衛都睡去了,夜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站在船邊,欣賞著明月映耀的茫茫江水,而他則會在一旁吹奏沉簫。她從不喜歡簫聲,覺得太過嗚咽,但他吹奏的,她卻能听上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