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除了何定羲外,很多好官也學會麻木不仁的過日子,久而久之老百姓們也認了,有個昏庸的皇帝,能平安過一日就算一日,不敢再有什麼期待。
但一個惡人之女突然展現慈悲,是天道要變了嗎?
許多人感到好奇,日日前往離富貴大街有一條街距離的西昂大街上,看著正在籌備中的、「寬仁堂」,據說這是樊芷瑜親自取的名字,希望坐堂大夫都能本著「寬愛、仁慈」之心,視病如親。
有錢好辦事,不過半個月寬仁堂就布置得差不多,從其他地方招聘了六名大夫,各式藥材整齊有序的放在一大面藥櫃上,抓藥櫃台、伙計、看診的桌椅、文房四寶等等,甚至連可診視隱私部位的隔間也有。
藥堂還未開張,已有些窮苦人家在門外徘徊,堂里大夫都是樊芷瑜拉著盧老太醫親自面試的,除了醫術之外,最重要的是,是否有悲天憫人的胸懷,在這樣的條件篩選下,果然即使堂內未布置妥當,就有幾名醫者父母心的大夫就著簡單桌子當街看診,這畫面也讓百姓們嘆為觀止。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讓百姓們不得不贊嘆,討論度更高的事。
那日在馬車內看診的病患,樊芷瑜每隔兩日就會帶著大夫前去那些病患家中關切及復診,提供進一步幫助。
其中,有人住在京城近郊的一座大雜院,內有三個高燒不退的幼童,樊芷瑜去了幾回發現那里生活條件極差,住戶近四十人,老弱婦孺佔了半數,于是差人送去伙食、衣物、棉被等等,但雖然是善心之舉卻受到不少白眼。
大多京城百姓都知道,那些人會淪落到大雜院生活,就是政治腐敗,酷吏橫行下的犧牲者。
有的官為染指民女、有的官為霸佔百姓財產,隨便扣了個罪名栽贓,奪取他人錢財或妻女,出獄後,便輾轉來到大雜院住下。甚至,這兒也有出身官家,卻因揭穿定國公或樊秉寬不成,反被拔官的可憐人。
這些僥幸仍活著的人有恨有怨,不只對仇人,對京城百姓亦然,他們氣他們冷眼旁觀,就算明白那些人不過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還是無法壓抑心中的不平。
所以,他們離開京城搬到偏僻郊區自給自足,卻敵不過病魔來襲,還是得帶病患前往城里求醫,但上天的安排卻讓他們十分糾結,因為在他們需要幫助時,伸出援手的竟是仇人之女!
灰蒙蒙的天空下,這一片山坡地上座落著一連以磚建造,七屋相連的老舊大雜院,一旁有一垂柳婆娑的水塘,一些破舊補丁衣物晾在長長衣桿上,時不時的隨風飄揚,另一邊,幾畝菜田里的作物明顯營養不良,田旁堆放一捆捆的干草堆。
「樊姑娘還是別再過來了,雖然你幫了我們不少,可是這里有很多人討厭你。」婧娘低聲的說著,不安的目光看向另一間屋子前高瘦陰郁的男子。
樊芷瑜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瞥見一名男子,那男子叫杜漢,是大雜院中最恨樊芷瑜的人之一,他原有一美人妻,卻讓她爹的一名部下看中,闖入民宅將人奸殺不說,還放火燒了,但那名部下之後只被她爹派到江南做事,什麼懲罰也沒有。
在另一邊磚屋前也有幾名沉著臉,神色陰晴不定看著樊芷瑜的男男女女,他們都是因為她爹而家破人亡,不得不困居在這里度日的人。
重生一次,她知道大約半個月後她會出事,這里會有更多人因她死掉。
想到這里,樊芷瑜的心一緊。若非第一次到這里,發現這似曾相識的大雜院,見到前世騙她上當遭擄的聶老婆婆,又發現幾道帶著強烈恨意的眼神,她差點忘了自己前世被擄一事。
所以,她殷勤的過來釋放善意,祈求上蒼,盼前世發生的殺戮不會再發生,她爹手上不再沾染更多血腥。
思緒百轉間,她定定的看著當日求助自己的年輕婦人,「婧娘,我爹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可我是真心想替他贖罪。」
「可是那些人的恨太深了,小姐做再多怕也是無濟于事。」靖娘說。
樊芷瑜知道自己能改變的有限,但總不能什麼都不做、不努力,就看著大宅院的這些人因自己而喪命。
然而,一旁的紀香跟蘇玉在對上那些含恨或厭惡的目光,卻是頭皮發麻啊,不懂主子怎會如此勇氣可嘉,不讓人將支援物資送來就好,一定要親自過來一趟。「小姐,我們走了,好不好?」
「是啊,小姐別忘了,梁家三兄妹要到府一聚的事。」
紀香跟蘇玉拚命低聲請求,提醒她前兩日南越侯府送來帖子的事。
這事兒樊芷瑜還真忙忘了,她點點頭,看著憂心忡忡的靖娘道︰「那我先回去,兩天後我再過來——」
「不,請別再過來了,我怕小姐會出事。」
靖娘是真的擔心,她已經听到大雜院里有人提到要怎麼利用樊芷瑜來抓樊秉寬那狗官,又要怎麼將他千刀萬剮,她怕到時他們也不會放過這美麗善良的好姑娘。「靖娘請放心,我身邊有很多人暗中保護著,不會有事。」她出聲安撫。
前世她鮮少外出,那一日是到廟里祈福,才讓一名老婦——如今知道,就是大雜院的聶老婆婆請她幫忙,她才落單出事。這一世她已有防備,應該沒事的。
當她帶著丫鬟乘坐馬車離開後,靖娘回過頭,就見到杜漢帶著幾名特別仇視樊芷瑜的男女往另一邊的院子走去。
她咬著下唇,想了想還是追了過去。
***
晌午過後,下了一場滂沱大雨。
京城窄巷,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內,夏天擎與何定羲面對面坐著,看著室內的簡單家具,再想到整個院子只有一名小廝伺候,夏天擎腦中響起何定羲曾說過的話,「我這地方,連小偷都不屑進來。」
思緒間,他再看著何定羲斯文中又帶著剛毅的俊顏,神態自在,這段日子自己與他來往愈密切就愈欣賞他,能不受權勢金錢誘惑,專注做自己堅持的事,還有他的豁達——死不過是一口氣沒了而已,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夏大人再看下去,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愛上我了。」何定羲喝了口茶後,挑眉笑道。
夏天擎臉色微微一僵,「我只是在思考。」
何定羲笑著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漸漸停歇的春雨,「既是如此,夏大人可以走了,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敢問天擎請求的事,可在其中?」他話中有話。
何定羲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他亦話中有話的笑著回答,「待有一日,夏大人敢犯顏苦諫某人,何某願意考慮。」
夏天擎淡淡一笑,順了主人意拱手告辭,一出廳堂,守在外頭的齊江立即上前為主子披上披風。
他蹙眉,「齊江……」
「少爺這陣子晚睡,每天還有忙不完的事,連練功時間都沒了,萬一染了風寒要怎麼處理那麼多的事?這外頭真的涼。」齊江是笨,但他護主,瞧主子每天都來這破房子耗了不少時間,雖然他不知道主子要這個全京城百姓都贊不絕口的何大人做什麼,但他知道何大人肯定是不肯幫忙,主子才天天將大好光陰往這里浪費。
外頭的確涼了點,尤其下了場雨,空氣更顯清冷,夏天擎也知道齊江的個性與老媽子無異,也只是關心,他系好披風帶子,再步出這間連前院都看不到半株花草的宅院,乘上轎子回到三條街遠的樊府。
唉下轎,就見到大門前有一輛陌生的豪華馬車,他從容步入府內,管事就迎向前稟報,家里來了客人,是南越侯府的梁家三兄妹,小姐已經讓他們備了茶點,一行人就在花園中庭,已待上兩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