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表少爺,我家小姐在竹林里的涼亭品茗。」
「叫她過來。」他冷聲說道。
「可是屋子還沒整理好,會弄髒小姐的新裙……」這廉價的串玉簾子還沒拆,地也沒用茉莉花水抹過,窗戶上有一指甲片的灰塵,還有小姐只用花梨木桌椅,那張香樟小幾得搬走。
「叫她過來,不要讓我重復第三遍。」冰珠子似的沉沉嗓音從牟長嵩口中逸出,凍得人全身發寒。
「是。」綠衫女子心不甘、情不願的應聲。
一會兒,一道縴柔身影裊裊走來,她身著緋紅色挑線穿花拖泥裙,外罩嬌綠半臂,輕輕一折便斷的細腰系著桃紅紗羅腰帶,腳下踩著艷紅色六合小羊皮靴,蓮步款款。
近看成語雁才知,幾個玉說的沒錯,唐若嫣果然是出落得像仙子似的美人兒,明眸皓齒,膚白勝雪,兩道柳葉眉一如新月,縴指一伸竟美若春筍,瑩白瑩白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怎麼了,表哥,才一回來就把綠紗嚇得小臉發白,我看她都快哭了,真是叫人不忍心。」
唐若嫣沒有絲毫私闖他人居處的不自在,一開口就是一副女主人的語氣,沒問發生什麼事,卻透著要替自己丫頭討公道的意味,她太理所當然了,沒想過她有什麼不對。
她沒說出口的是——「鬧什麼鬧,都是自家人不能好好說嗎?多少看我的面子,別搞得難收拾。」
「我的匣子……」成語雁說得小聲,輕扯牟長嵩袖子。
「把她的匣子還給她。」他用的是命令口氣。
「匣子?」唐若嫣先是秀眉一蹙,不解其意,而後才瞟見丫頭綠紗手里忘了扔的舊桐漆匣子。
「不過是一個破爛東西……」
「還她!」他冷硬的說道。
「連我家守門的婆子都不撿的東西也有人當寶。」她不在意的一揮手,覺得連多看一眼都有失身份。
在小姐的示意下,綠紗裝模做樣的走上前,似要將匣子還給匣子的主人,可就快交到成語雁手中前,忽然哎呀一聲,假裝絆到腳,匣子往前拋了過去,匣蓋也順勢打開了。
一兩、五兩、十兩,還有一些碎銀子全灑在地上,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看得成語雁好心疼,彎下腰就想拾起。
「小雁子。」牟長嵩伸臂一攔。
「嗯?」她的銀子可別少了。
「回來。」他的人誰也不能欺負。
不讓她撿嗎?成語雁不解看他。
「你,給我撿起來,少一文給我留下一根手指頭,十根手指頭切完就換雙腳。」他黑瞳冷冽的看著驀然一驚的綠紗。
「小姐……」表少爺居然要剁她的手指頭唐若嫣掩嘴輕笑,眼波漾如秋水。「表哥何必嚇她,綠紗會當真的。」
第9章(1)
「她不撿,你來撿。」
牟長嵩此話一出,唐若嫣臉色一變,但她以為他在開玩笑,不以為意,一如往常的笑語如珠,她向來是牟府的嬌客,只有別人順從她的分,沒有人敢惡言相向。
可是一看到表哥面上冷然的神情,她嘴角的笑意凝住了,掩嘴的玉白柔荑輕巧放下,她一雙盈水杏眸閃著輕責,似在怪罪他沒個主人的樣子。
她根本不相信他會叫她撿起來,因此芙蓉嬌顏上依然掛著包容寬厚的神色,等著他主動認錯。
唐若嫣是在蜜罐里嬌養大的,對別人的想法和感受全然不看重,她只知道她要什麼、該得什麼。
牟、唐兩家往來密切,老一輩的交情甚好,因此看到自家的小孩都覺得好得不得了,為了肥水不流向外人田,唐氏早早就向娘家兄長定下這個兒媳婦,一再強調她只能嫁進牟府。
因為身邊所有人都灌輸唐若嫣將是牟府媳婦的觀念,所以她也就認定自己長媳的身份,把牟府當是她另一個家,每年都會來此小住一、兩個月,並學著接手中饋,管起牟府的內務。
其實只差個正式名分而已,她認為沒什麼不同,早已底定的事不可能反悔,她幫著自己的丈夫管一管府中不規矩的下人是為他分憂解勞,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
「表哥,別鬧了,要讓人看笑話了。」她說話的語氣像在安撫小孩子。
「若嫣,你該長大了。」她太把自己當回事。
唐若嫣臉上有小小的不快。「表哥,你這話太傷人了,不過是一只破匣子,你要為此跟我紅臉嗎?」
他們都快成夫妻了,他讓讓她又怎樣,往後數十年她得替他管著這個家,若是彼此互不退讓豈能長久。
她想的是他退,而不是她讓。
「對你而言是不值錢的東西,但在別人眼中卻是寶貝,你沒缺衣少食過,自然不知道別人攢下一文錢背後的辛苦。」把她一個人丟在街上,不用一日她就瘋了。
唐若嫣覺得被羞辱了,自己不該被教訓。「紫紗,拿五百兩銀票賞她,當是補償她的損失。」
五百兩對成語雁來說是很大的數目,可以買幾十畝田了,平常她一定很歡喜的收下,可是此時的她不想要,紅紅的小嘴兒抿得死緊,手用力的拉著牟長嵩後背衣服不放。
人可以沒有臉皮,卻不能少了骨氣,她是很缺銀子沒錯,但是人再窮也有底線在,不該她得的她半分不取。
牟長嵩冷斥,「不知反省!」她真當這里是她唐府嗎?
正在掏銀票的紫紗還沒走近,就被狠狠地踹倒在地,慘叫著捧著肚子哀嚎,隨即吐出一口血。
「你……你不講理,居然動手傷我的丫頭。」看到紫紗吐血,驟地一驚的唐若嫣意會到他不是鬧著玩的。
牟長嵩笑得寒氣森森。「不要考驗我的耐性,把銀子撿起來,一枚銅錢也不能少。」
「表哥……」別太過分了,她也有脾氣。
「撿!」
一聲低喝,驚得跳起來的綠紗慘白著一張臉,眼眶含淚地拾起一個個散落的銀錠子和銅錢,想哭又不敢哭地輕聲嗚咽,很是屈辱的彎著身子,在家具底下的縫里翻找。
紫紗、綠紗、紅紗、黃紗是唐若嫣的大丫頭,她們自幼就跟在小姐身邊服侍,名義上雖是丫頭,可從未吃過一天苦,在大戶人家做事,性子也養得跟小姐一樣嬌。
「那里還有一個。」青禾指著黃紗腳下踩的。
綠紗狠狠地瞪了青禾一眼,一臉怨恨的撿起被踩得更髒了的銅錢,眼神像要吃人的她眼中淚光閃閃。
「表哥,你真要和我過不去嗎?」打狗尚須看主人,他全然不顧她的顏面,強硬得近乎野蠻。
他沒理會她的興師問罪,眯起眼看了看被毀得差不多的流雲閣。「把所有東西都歸回原位,有缺少或損壞的照價賠償,我會照單子向唐府求償,你,盯著看,少一樣填一樣,把單子交給丁避事。」
「是。」青禾歡快的點頭,快活地像只小雀鳥。
「不許挪動,我要住這兒。」終于忍不下去的唐若嫣出言阻止,她已經沒辦法忍受表哥的漠視了。
「我同意了嗎?」他冷笑。
「我……」
牟長嵩冷眸一眯,閃著犀利。「不要搬出我母親、你姑母當理由,這個家不由她做主。」
「可她總管得動你吧!她是你娘。」她一定要跟姑母告狀,表哥欺人太甚了,半點面子也不給她留。
「听不听在于我。」她想自取其辱,請便。
她一听,惱怒地蓮足一跺。「表哥,你不要忘了我們有婚約在身,我早晚都要搬進流雲閣。」
她的意思是早搬、晚搬都要搬,他阻止不了。
「我從未承認過。」他冷冷的揚唇。
「你……你居然……」他是不想認這門親事嗎?氣到心口疼的唐若嫣反而冷靜下來,美目一睞,看向牟長嵩身後一步的丫頭,臉色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