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王子的天使 第3頁

但安凊敘一來,他就被比下去,安凊敘的小提琴拉得比他好,他剛加入學校樂團,自己的首席位置就被擠掉;安凊敘的功課比他優秀,他從不考一百以下的分數;安凊敘的人緣比他好,打到家里的電話,十之八九都是找他;左右鄰居對父親夸獎的人是安凊敘,現在連家里的佣人也對安凊敘比對他好。

他痛恨這種狀況。

最恨的是,就算母親再討厭安凊敘,也不願落人話柄,她不打他、罵他,連動都不敢動安凊敘一下。

母親只會關起門來對他恐嚇,「我看你,樣樣不如人!與其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不如好好栽培你妹妹!這兩天,會有新的英文家教到家里幫你上課,你認真學吧,國小畢業就出國念書,免得輸你弟弟太多,太難看。」

他不想孤零零地被丟到國外,他想跟在最崇拜的父親身邊,想象爸爸一樣,念台大,畢業後競選市議員、市長、立法委員,當個政壇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都是安凊敘害的!他不要出現就好了,他為什麼不要去死一死……

安幗豪越打越用力,直到力氣全抽盡,才狼狽起身,喘著氣,指著他痛罵。

「你最好不要給我回家!你要是敢再讓我看見你,我見一次,打一次!呸!」安幗豪在他身上吐一口痰後,拍拍手上的灰塵,往家的方向走去。

安凊敘趴在地上,腫脹的眼楮微微睜開,看著安幗豪腳步走得夠遠了,才緩緩撐地坐起,找了一棵大樹靠著。

仰頭望天,他突然好想媽媽,好想院子里的桑樹,他知道身為男孩子不可以哭,但此刻他的淚水無法克制,淚珠一串串滾過滿是塵土的稚氣臉龐,畫出兩道痕跡。

他搬到安家已經九個月了,日子過得不愉快。永遠不在家的爸爸、冷漠的大媽,以及時不時對他拳腳相向的哥哥,如果不是爸爸那句承諾,他連一分鐘都待不下。

爸爸說︰「你乖點,等住滿一年,就可以搬回去和媽媽一起住。」

為這些話,他忍耐,天天把對阿紫說過的話搬出來講,鼓吹自己不要心存怨恨,他每用紅筆畫去一天,心里就得到一分安慰。

再三個月,再三個月他就可以回家,那時媽媽一定熬了滿冰箱的桑椹汁,等他回去喝。他會分給阿紫,但是要她陪自己背名人語錄,他還要給阿紫講故事,就講……她最喜歡的雪後好了……

下垂的嘴唇微微上揚,分明是狼狽不堪的臉,卻帶著幸福光輝……

路的另一端,十四歲的阿雪左手提著一個有造型的寵物籠子,右手拉起名牌皮箱,她正打算離家出走。

沒錯,就是離家出走,她再也忍受不了親人們爭奪財產的丑陋面容,寧可一只皮箱走天涯。

遠遠地,她看見樹下那個瘦弱身影,冷冷一笑,他也無法適應弱肉強食的家庭嗎?

她認得他,安凊敘,他是安議員家的「養子」。

去年安議員要競選連任,安家全家都出來為他站台,但有家八卦周刊挖出他在外面養小老婆、生下私生子的事件。為證明沒這回事,他把安凊敘推上台面,說他是自己哥哥的私生子,但哥哥幾年前去世,孩子由情婦帶著,既然事件曝光,他和哥哥的情婦商討過後,決定領養這個佷子。

這個解釋不論真假,他都得到妻子的大力支持,報紙上他好男人的形象更加穩固,也因此安凊敘正式搬入安家。之後,安議員更是高票獲得連任,結局皆大歡喜。

只是……果真皆大歡喜嗎?

家里事關起門來,誰也管不著,阿雪已多次看見安凊敘像現在這樣,被安幗豪揍到一身狼狽地坐倒在樹下,身上掛傷,神情落寞。

她頓頓腳步,考慮兩秒,向他走近。「你……」

她才說一個字,他就蜷縮起身子,滿眼防備地望著她。

有趣,他的神情和「阿飛」看見老鼠時一模一樣。

阿飛是她的貓,貓抓老鼠是千年不變的定律,但,她的阿飛看見老鼠會拱起身子,虛張聲勢地做出攻擊姿勢,可事實上牠根本就是害怕,害怕一只小到不能再小的……天竺鼠。

放下寵物提籠和行李箱,她走到安凊敘身邊,坐下。她屈起膝,嘴邊噙起一抹冷笑。

「生氣嗎?有什麼好氣的?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比你強的,自然要打壓你、欺負你,哪天輪到你比他強了,他還不是得眼睜睜看你掠奪他的一切。」她清亮的嗓音說道。

安凊敘轉頭看她,一臉質疑,掠奪兩字像鐘聲,清脆響亮地敲擊著他的耳膜。

「與其在這里可憐兮兮地覺得自己受委屈,不如壯大自己,任誰也不敢欺負你。」

壯大自己?那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念頭。

他只想要乖乖忍耐,忍耐到暑假,就可以見到媽媽;他想照著爸爸的意思,努力當好小孩,努力熬過這一年;他以為忍耐是力量,怎麼會是……反擊更有力?

見他眼底的戒備松懈,阿雪淡淡一笑,十歲的孩子和肚子餓的阿飛一樣好拐,她揉揉他的頭,像揉阿飛的毛那樣,她喜歡這個小子。

「你想跟我走嗎?」

話出口,她才曉得原來自己還是會害怕,雖然那樣有骨氣的一挺背離家出走,終究這個世界于她太大、太孤單,她想要他這個盟友。

安凊敘直直地盯著她老半天,才緩緩搖頭。「不行,我要留在這里,等我媽媽來帶我。」

想起母親,他臉上漾起一彎柔軟笑容,漆黑的雙眼涌入溫暖。

她扯唇,說不出心口涌上的滋味是什麼,是嫉妒他還有媽媽可以來帶他遠離骯髒齷齪的家庭,還是害怕未來將要一個人生活?

不,所有人都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知道她驕傲得就算害怕也不會允許自己表現出害怕。撂下冷笑,她起身,拿起寵物提籠和行李箱,頭也不回的遠走。

當時她並不曉得,這天,安凊敘望著她背影的眼神里,有著淡淡的依戀與不舍。

***

再遇見安凊敘時,已經是八月底的事。

阿雪在捷運站看見嘴角破裂、眼楮掛著黑輪,一臉無措的安凊敘,失魂落魄地坐在捷運站一角,垂下頭,擰扭著自己的十根指頭,無助得像只流浪貓。

只花了一分鐘考慮,她走到他面前。

安凊敘順著她的球鞋往上看,首先見到兩條裹著黑色牛仔褲的腿,再往上,她的腰很細,細得用力一扭就會斷掉似的,繼續往上,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臉龐,倔強自負卻充滿戒備的目光在看清楚她的五官時,瞬間溫柔。

他再不是幾個月前那個乖巧的小可憐,他眼底增添了桀驁與憤懣,微揚起的嘴角噙著一絲冷漠淡笑。很好,他似乎開始認同這個社會的冷酷傲慢,阿雪有些得意地想著。

至于她自己,獨居的幾個月時間里也有了若干改變,她的心更冷,她的嘴巴更壞,她也更勇于面對那群「長輩們」。

現在的她,把寂寞當成零嘴,把孤獨視為理所當然,她再不需要同黨盟友,不需要友誼依恃,她要的是……另一只可以被改造的阿飛。

「你去哪里?」她問得簡短。

「去找媽媽。」他答得簡單。

從七月初學校放暑假,他就一直等待母親來帶自己回老家,但七月份過去,八月份來臨,眼看開學的日子漸漸逼近,母親沒來,父親借口忙碌,不願帶他回去。他再也等待不了,便背起行囊和全部零用錢,獨自返鄉。

「找到了嗎?」看他那副落魄模樣,她不必听就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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