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一個人在生死邊緣走過一回,會格外眷戀世間的人事,他其實很想被親人和朋友好好關心吧!
只可惜他在愛情和親情都得不到真心。
她忍不住要想像他的心情,自己在醫院孤伶伶地躺著,身邊的人在自己病危時只想著分遺產,醒來後的他怎麼還能信任他們?
難怪他會來找她,他該是想從她身上感覺到一點點真誠的溫暖吧……
「鐘圓圓!你在發什麼呆?」一道無奈的嬌斥喚回她迷蒙的思緒。
她定定神,眨了眨眼,這才發現冬冬不知何時離席了,而坐她對面的羅愛理正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冬冬呢?」她問。
「去上洗手間了。」羅愛理撇撇嘴。
「喔。」看出羅愛理眼中的嘲譫之意,鐘心恬不覺有些困窘,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
「不用掩飾了!」羅愛理犀利地吐槽。「老實給我招來,你剛剛在想什麼?該不會是在發相思病吧?」
一語中的!
鐘心恬嗆了嗆,不禁咳嗽兩聲。
羅愛理露出一副「果然被我料中了」的神情。
鐘心恬更尷尬了。「愛理姐……」
「叫什麼叫?別想跟我撒嬌混過去!」羅愛理眯眼瞪她。「說!你跟那個陸宗岳現在進展到哪一步了?」
「什麼進展到哪一步啊?」鐘心恬超窘,小小聲地解釋。「就說了我們現在只是朋友啊。」
「想騙誰?」羅愛理不以為然。「前夫前妻做朋友,還三天兩頭就見面?跟人說你們沒考慮復合,恐怕都沒人相信。」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子。」鐘心恬焦急地辯解。「就是、就是……」
就是怎麼樣呢?
鐘心恬腦海驀地浮現那夜兩人激情纏綿的畫面,粉頰一紅。
說真的,連她自己也不曉得該如何定義兩人之間的關系,說是朋友,似乎也不那麼純粹,有點復雜。
可也絕對不是戀人關系,她知道他剛剛才在感情上受過傷,肯定不想再愛,而她自己也是,愛一個人太痛了,尤其是重新愛上那個曾讓自己狠狠痛過的男人……不,她並不愛他,就只是……牽掛他而已,畢竟夫妻一場,她關心他也是應該的。
「就是怎樣?你怎麼‘就是’了半天就沒‘就是’一個結果來?」羅愛理語帶揶揄。
鐘心恬只能苦笑。
羅愛理看著她,半晌,幽幽嘆息,伸手捏了捏她的手。「總之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我都希望你記住一點,最重要的就是珍惜你自己,不要再受傷,好嗎?」
鐘心恬只覺心窩流過一股暖意。「好。」
姐妹倆相視而笑,鐘心恬剛想轉開話題,問問羅愛理那個寵妻至上的老公近況如何,手機鈴聲驀地清脆作響。
她對羅愛理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接起電話,螢幕顯示是陸宗岳的手機號碼,可傳來的卻是陌生的女性嗓音。
「請問是鐘小姐嗎?」
她心韻一跳,霎時有股不祥預感。「我是。」
「陸先生的手機最近一則簡訊是傳給你的,請問你是他的家人或朋友嗎?他現在人在我們醫院……」
「他在醫院?!」鐘心恬驚駭。「為什麼?」
「他在街上暈倒了,是一個路人送他過來的……」
接下來那女人還說了什麼,鐘心恬已然听不清了,一顆芳心失速地往下沉,直墜冰冷的深淵——
第9章(1)
陸宗岳醒來的時候,听見一陣哭聲。聲音細啞、破碎,哭得壓抑,一次又一次的哽咽如一根絲弦,緊緊地絞著他的心。
是圓圓,她趴在他病床前,肩頭一顫一顫地,仍稍嫌縴瘦的身影看得人心酸。陸宗岳想勸她別哭了,想將她摟在懷里溫柔安慰,可他發現自己動不了,他的神魂似是飄在半空中,視線往下。
就像他之前昏迷時,魂魄回不了身體,只能居高臨下地看著丁茉莉在昏迷的他面前演出一出出虛情假意的戲碼。
但圓圓不是在演戲,她是真心的,為了躺在病床上的他哭得柔腸寸斷。
他死了嗎?陸宗岳恍惚地想著。
他記得自己是在辦公室和律師討論如何以生前贈與的形式將財產捐給那間育幼院,接著忽然接到仲介的電話,告訴他已經征得地主同意,賣給他那一大片田地。他很高興。
圓圓的花田有著落了,他終于能夠幫她實現這個夢想。
他興奮地立刻出發去找仲介簽約,在穿過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時,忽然失去了意識……
他死了嗎?
可不對啊!他明明還有二十二天的,他每天都會在日歷上做記號,應該不會有錯……
「放心,你還沒死,只是在路上暈了。」一道幽幽的嗓音拉回他思緒。
陸宗岳定定神,轉頭一望,只見那個相貌清秀的少年死神不知何時飄出來,與他一起在空中飄浮。
「我沒死?」他怔怔地問。
「你太拚命了。」少年皺眉。「當初我是答應讓你回來這九十天,但也沒說你可以這樣不顧,切地糟蹋自己的身體,你不曉得自己的體力其實還很虛弱嗎?」
他當然知道。陸宗岳苦澀地抿唇。
夜深人靜時,他經常覺得全身痛得發慌,白天在處理各種事情時,也偶有暈眩感,可沒辦法,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而他僅余的時間卻如沙漏,一顆一顆以令他膽顫心驚的速度流逝。
「我得在死去以前,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他喃喃。「我想讓圓圓後半生過得幸福……」
「你可別只顧著你的女人,忘了答應我的事。」少年冷哼。
「放心吧,不會的。」陸宗岳望向臉色蒼白的少年,真誠地保證。「我很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答應你的事一定會辦好的。我找了那個姓趙的律師,他建議我用生前捐贈的形式,以免到時要繳納大筆遺產稅。」
「你找了趙民誠?」少年訝異。
「是啊。」
「他不是對你的女人有意思嗎?你不吃醋?」
「他是個好人,又跟育幼院院長關系好,事情交給他辦我放心。」陸宗岳盡量不帶感情地回答。「而且圓圓不是‘我的’女人,你別胡說。」
死神少年沒說話,沉默地盯著他,眼里閃爍著某種異樣的光芒,似是感嘆,又像憐惜。
陸宗岳假裝沒看到他復雜的眼神,轉頭望向那個依然趴在床沿傷心哭泣的女人。「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到我的身體?」
「現在就可以了。」
話語一落,陸宗岳只覺背脊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重重一推,魂魄如影,跌進了自己的軀體。
「圓圓……」他申吟著醒來,嗓音如鯁在喉,痛楚地沙啞。
「宗岳,宗岳!」听見他的呼喚,鐘心恬驚喜地揚起一張淚漣漣的容顏,小手緊緊握住他厚實的大手。「你醒了!你還好吧?有沒有哪里痛?」
「我……很好。」他微笑望她,雖然眉宇仍顯得疲憊,墨眸卻有著神采。「你放心,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了。」她猛然撲進他懷里,濕潤的臉蛋貼著他胸膛。「醫生說你是勞累過度了,你最近太辛苦了,工作那麼忙,又經常跑到花蓮來看我……宗岳,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還很虛弱啊!應該好好休養……」
「我沒事。」他輕輕拍撫她顫抖的背脊,柔聲安慰。
鐘心恬在他懷里賴了一會兒,漸漸回神過來時,才驀地驚覺自己太激動了,連忙往後退開,神色發窘,遭淚水洗過的雙眸瑩瑩發亮,帶著點楚楚可憐的韻味。
陸宗岳憐惜地望著她。
這樣溫柔而眷戀的眼神給了她勇氣,她深吸口氣,下定決心。「宗岳,我留在台北照顧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