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傷,沒辦法憑自己的力氣爬上山崖,但要剝開他的手,還不是問題,
「不準拉開我的手!」他喑啞喊著。
他死命地抓,她卻用力地拉開,這算什麼?
「我不要你跟我一起掉下去!」她本來就不該活,可他不一樣,他還有太好的將來!
「我不會放你一個人走!」他指尖幾乎扣住她的手腕里。「你為什麼總是不听話?最後一次,听話……」
「二爺……」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我想過了,不管我們有沒有機會逃出,我要替你取名為寶兒。」他想拭她的淚,卻沒有辦法。
「寶兒?」
「對,你是我的寶,不是朱宓,也不是采月,你是……我的寶兒。」他說著,感覺抓著突石的左手已經麻痹,他驀地勾笑,「寶兒,不準放開我的手。」
「……好。」她听話地反抓著他的手,凝睇著他的笑臉。
「我們一起走。」
這個結果,對他的家人也許是最糟的,但對他而言,差強人意,但勉強可以接受。
「好。」就在她開口的瞬間,她感覺身體急速下墜,然後,被他緊緊擁著,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窩在她最喜歡的懷抱里。
山崖上——
「二爺!」
目睹尹少竹滑下的一幕,帶著宋元熙循線趕來的破軍放聲吼著,奔到崖邊,往下一探,看不見底的黑暗,教他心頭狂顫。
「來人,快點下山,快!」宋元熙見狀,出聲指揮,聲音在疾勁的風中回蕩。
***
她是一個孤兒,無父無母。
她成了個乞兒,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有人把她帶回家,供她吃住,還有許多同齡的孩子,讓她嘗到初次的溫暖。
然而,溫暖之後,取而代之的是惡火煉獄。
烙鐵狠狠地印上她肩頭,燙開了皮,烙在肉上,一輩子消散不去,猶如牲畜一般。
接下來的生活,便是辛苦的練功,練不好就沒飯吃,還有數不盡的懲罰。
後來,常覺得少了人,又加入新的人,慢慢的熟悉的人不見了,問了便是一頓毒打,所以,後來她不問了,她練得此誰都還要勤,不希望有一天,就連自己也莫名消失。
為了活下去,她成了師門中身手矯健的能者,吃下毒藥,開始第一次的任務。
血流成河,斷肢殘骸,讓她狂吐不已,不管怎麼洗,她仿佛都還看得見染在雙手的鮮血,她痛苦內疚不知所措,可是她無法逃,因為她不想死,一旦任務結之後,不回去服解藥,她就得死,于是一次又一次的任務中,她麻木了自己。
她封閉了自己,視而不見他人的掙扎,殺得連自己都快要發狂。
用別人的血換得數錠黃金……髒得她不敢踫,髒得她一握上就丟,看見窩在街角的乞兒,她甚至懷疑,他們的爹娘是死在自己手中……她自己也是孤兒,卻讓更多孩子變成孤兒……
那是她的罪,一輩子也無法彌補的罪,沉重的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能睡,常在惡夢中驚醒,在夜里低泣。
所以,最後一次,她放棄掙扎,等待被殺,慶幸自己終于可以解月兌,再也不用過著掙扎與被殺的生活。
誰是寶兒?她不叫那名字,可是呼喚的聲音好近好近,粗啞的沉嗓像團將她包圍的溫柔光芒。
「寶兒,沒事了,不用怕,有我在,你可以張開眼,再沒有人能傷害你。」
她疑惑著,卻感覺聲音的主人用好輕柔的力道握著她的手,湊在略嫌粗糙的頰上,沾上了滑膩的液體。
她頓時張開眼,視野所及,是一張布滿細碎傷痕的臉,理該銳利而沉冷的眸在瞬間瞪大,淚水淌落,教她驚詫地瞠圓眼。
「寶兒,你終于醒了……」尹少竹啞聲喃著。
秀眉微擰,她一把扯開他擒住的手,開口低斥,「你是誰?」
她想再退開一些,卻發現身體沉重得移不開,就連聲音都虛弱得像是剛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每回出任務時所吃下的毒……怎麼她感覺不到那種服毒後的窒礙不適,反倒有種身體受創的沉重感?
尹少竹怔住地睇著她。「你把我給忘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這里是哪里?」她冷斂環顧四周,陌生得教她心生戒備。「說,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寶兒,你別激動,你……」
「我不是寶兒!」
「那麼……是采月嘍?」
她眯起眼瞪他。「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尹少竹不禁苦笑。「這說來有些話長,你先別激動,把藥喝下,我慢慢說給你听。」
听他哄人的口吻,她不自在極了,見他端來藥碗,她也不喝,只是冷冷地瞅著他,就等他解釋。
尹少竹沒轍,輕嘆,「果真是不太相同。」
想了下,他從三年前說起,從他們相遇到最後如何分離,就連期間她怎麼惹是生非都說得巨細靡遺,教她听到眉頭深鎖。
盡避她還是不信,但她願意喝下藥,暫時在這里待下。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她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暫時是動不了的。
然,從她清醒這天開始,每天都有不同的人進房探視她。
「真把我給忘了?我還沒跟你算當年燒了廚房的帳呢。」丹禾啐了聲,「你把我忘了,我要向誰討?」
她沒回應,難以相信自己有那麼莽撞傻氣的一面。
「連我也忘了?我說你會不會太沒良心了點?也不想想當初二爺願意救你,還是托我開了金口,好,你忘了我也就算了,可是二爺呢?二爺隨你一起掉下山崖,斷了手腳,背傷更是惡化,只剩一口氣。反倒是將你護得好好的。」
破軍認為,她昏迷多日不醒,起因是心病,而非身上的傷,現在更惱的是,她恢復記憶卻把二爺給忘了。
她被罵得一頭霧水,依舊不吭聲。
天天有人在她耳邊叨念著她有多對不起二爺,可當事人尹少竹,卻從沒吭過一聲,天天對她獻殷勤,又是準備膳食又是端盆上藥,簡直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是盡避如此,她不記得就是不記得。
待傷一好,她還是得走。
沒有原因,只是覺得自己不該再待下,盡避尹少竹再三向她保證,她已經詐死成功,瞞過了公主,從此以後,她可以以新的名字和身份活下去。
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道刀疤從額頭橫過發鬢,她也不怎麼在意,整裝完後,走進尹少竹的書房。
「你真的要走?」他錯愕道。
他以為,只要他待她好,她便會想起他,就算想不起,他們也可以重新培養感情,然而沒想到一個月過去,她還是堅持要走。
「嗯,多謝照顧。」
他直睇著她半晌,問︰「不能為我留下?」
她冷冷地看著他,沒有任何情感,只有困惑。「不。」
尹少竹無奈嘆口氣,「那麼,可要我替你張羅什麼?先找個住所,身上多帶點銀兩,我再派幾個丫鬟去伺候你,好不?」
她皺起秀眉,不耐道︰「不用。」
「那麼……最後,可以陪我喝一杯茶嗎?」
「好吧。」
不一會工夫,破軍在書房里備妥茶具,她沒心情看尹少竹如何泡茶,目光掃過四下,就見一只青紫交織圖樣的錦囊擺在案上。
那錦囊教她心頭一震,腦海中閃過,有人將錦囊毫不遲疑地交給她,里頭裝著沉甸甸的銀兩,讓她可以布施……
「你怎麼了?」尹少竹瞥見她捧著額。
「沒。」閉著眼,她低喃著,「那錦囊挺特別的,能借我看嗎?」
「當然可以。」他一記眼神,破軍隨即將錦囊取來,交到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