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財奴 第27頁

「二爺?」

他突地深吸口氣,道︰「朱宓,你進府三年了,可是從沒喝過一口我泡的茶,今天晚上,就讓我給你開開眼界,嘗嘗看初露何以能成為御貢的好滋味。」

直到這一刻,他才驚覺她一直在身邊,他是如此喜歡她的陪伴,然而他卻老拘泥于其他,沒能好好的照顧她,好好的和她坐下,吃上一頓飯,喝上一杯茶。

有太多事是他來不及做,錯過今晚,也許再沒機會。

所以今晚,他要和她品茗。

今晚,他要用一輩子去記憶,自己有多無能。

不一會,破軍備妥茶具,關起門,面無表情地守在外頭。

茶爐燒得正盛,尹少竹動作熟練的燙著白底繪青花的茶杯,再將茶葉放入茶壺里,沖入蘇州的惠泉水,隨即又改為低斟,蓋去壺頂的沫,再淋頂,稍等一會,空氣中漸漸凝出一陣爽人氣息,猶如霜頂突展綠芽,清新怡然。

他拎起茶壺,倒了兩杯茶後,端著一杯擱在她面前。「先聞香。」

朱宓小心翼翼地捧著小巧茶杯,湊在鼻間一聞,一股濃而不膩的蜜香隨即撲鼻而來。

「好香。」她贊道,終于知道她煮的茶,差別有多大。

「香吧。」尹少竹難得笑柔了那雙總教姑娘們驚懼的怒眸。「朝廷四大貢茶,西湖龍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見味,洞庭湖的君山是濃艷,巧在入喉回韻,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是絕色,好在色味並全,而金陵的初露,色不出眾,卻香凝不散,味不甘,卻返澀回甜。」

她仔細听著,享受初次與他對坐品茗的機會。「我可以喝了嗎?」

「喝喝看。」

朱宓小口地嘗著,茶潤味澀,然而入喉的當下,竟化為甘甜,教她震詫不已。

「二爺,好喝。」

「我泡的當然好喝。」他笑著,淺啜著茶。

「這是第一次呢。」

「……因為我總是太忙。」

「是啊,往後二爺要多替自己的身體著想,得好生休息,要不早晚真會累出病來的。」跟在他身邊三年,他的忙碌,她是看在眼里的。「只可惜我太笨,什麼都不會,沒法子像丹禾那樣幫著你。」

她識字,但弄不懂帳本,她過目不忘,卻無法伶俐巧用。

「你以為天底下有很多像丹禾那樣的經商高手?尹府只要一個丹禾就夠了,」

就如天底下,他只要一個朱宓就夠。

「是啊,往後等我成了公主,我就從朝中派出一大票厲害的帳房替你算帳,你就不用傷神了。」她笑說著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睇著她,尹少竹突覺嘗進嘴里的初露澀得過份,回不了甜,苦得難受。

要不要告訴她?他掙扎著。

全跟她說了吧……可是說了,她會不會恨他?會不會恨他拿她來保全尹府?

可是不說……她要真以為自己會成為公主,屆時朱文奕出手時,她豈不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二爺,你以為我辦不到,對不?」她望著他,笑眯了眼,不讓他看見她眸底的淚。「可是我告訴你,我一定會替你爭取的,我不要你再那麼累,我要你多點時間陪陪我。」

她這麼說,可不可以讓二爺釋懷一些?

可不可以讓二爺別再掛念著她?二爺如此重情更義,她不能讓他為難,要在他決定之前,先踏出第一步。

這是最後,她能為他做的。

「……好。」尹少竹抿緊唇,垂斂長睫。「等你回來,我答應你,我會守在你的身邊,到時候可不準嫌我煩。」

「才不呢?那多好,我想要一整天都膩著二爺。」她偏頭問。「二爺要等我回來?」

「……當然,這是你的家,你不回來這里,要去哪?」他始終垂斂長睫。「你可別忘了,等你回來,我們立刻成親。」

如果,他什麼都阻止不了,至少他可以想法子偷得她一點骨灰,將她葬在他院落里,就陪著他這輩子。

「好,我會回來,我一定會回來,屆時二爺一定要讓我進錢莊走走,不準禁止我進錢莊。」她笑得淘氣,順著他的話意說。

依稀听過,人要是離世,魂魄在進入黃泉之前,必走得要回家……而她,有家了,她的魂魄有所依憑,屆時,她一定要回來再看他一眼。

「有什麼問題?往後你想要怎麼花用我都不管你。」他啞聲道。

「真的?」她雙眼發亮。

尹少竹痛苦不堪。他在撒謊,明知道她根本不會回來,他卻欺騙著她,欺騙著自己!他想要大醉一場,卻又想要保持清醒再多看她一眼。

不想讓她送死,偏偏他又無計可施。

「再陪我喝一杯。」

「好,我們就喝到天亮。」

「听起來像是要不醉不歸。」

「是啊,這樣不好嗎?」她想再多看他一眼,最好是滿滿的記憶都是他,永遠不忘。

「好,你怎麼說,怎麼好。」

他們喝過一杯又一杯的茶,聊著三年來的點點滴滴,笑著,笑聲听起來卻像是夜風的悲泣,教守在門外的破軍不禁鼻頭發酸。

第10章(1)

天色微亮,濃霾蔽日。

尹少竹一夜未眠,回想著這三年來的點滴,才驚覺兩人之間的緣份有多薄,待他終于肯說出愛意時,為時已晚。

如今,想要亡羊補牢,要從刀下救命的機率微乎其微,但他還是不肯放棄也放棄不了。

「二哥,你找我?」丹禾從垂花拱門走來,便見尹少竹神色憔悴,坐在亭內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

緩緩地凝回心神,睇著她。「丹禾,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發生什麼享了?」她微皺起眉。

二哥從未用這種嚴肅的口吻向她請求過什麼,可想而知,必是出了大事。

尹少竹將近來發生,包括朱文奕欲除朱宓的事說了一遍。

丹禾听得一愣一愣。「所以,二哥是打算要朱宓去送死?為何不干脆跟公主杠上,直接告訴她,她要膽敢胡作非為,就把皇上謀朝篡位的丑事散布出去,讓百姓去評斷!」

他疲憊地閉上殷紅的眼。「丹禾,你以為這麼做,救得了朱宓,救得了尹府所有人?你清楚尹府上下有多少人,就該知道我的掙扎。」

丹禾想說什麼,卻只能無奈地閉上嘴。

「我眼下能做的,就是送她。」沉吟了下,他下定決心的道,「我打算送她回京城,所以這段時日,尹府上下就交給你暫時打理。」

「可是二哥,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公主要是真打算殺她,你能護她嗎?你要真能護她,也無須忍到這一刻。」

「至少,有我在,公主不敢莽撞行事,只要我在,朱宓就可以多活一天。」

「但要是公主沉不住氣,還是下手了呢?」

「那我剛好可以趁亂救走她,或是制造其他假象,又或者……」尹少竹說著,盡避希望渺茫,他卻不想太早放棄。「也許,到那當頭,便有了轉機。」

「如果公主趁亂,連你也除去呢?」丹禾冷聲道。

皇親國戚,大權在握,要一條人命,哪里需要大費周章?

聞言,他不禁低笑。「聰明的丹禾,正因為這樣,我才要把尹府交給你。」這是最後,他的決定。

如果他真救不了朱宓,那麼黃泉路上,他不讓她孤獨的走。

「我不要!」

「大哥的身體不適合經商,于棠個性太隨和溫潤,容易被吃得死死的,唯有你是爹最看中的。」

「我不要!」她怒瞪著他,淚水倔強地隱在眸底。「你要敢去送死,我就叫于棠去鞭你的尸!」

「好狠。」他低啞笑著。

「不然,你是要娘白發人送黑發人嗎?你要她拿拐杖打你的棺蓋嗎?!」

「那麼,你要我辜負朱宓嗎?她什麼都不知道,卻必須為了尹府去送死,你覺得對她而言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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