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夫對她這尊財神爺愛護到極點,知道她想給爹爹請名師,便推薦了文先生。
文先生四、五十歲上下,是個舉子,有滿月復才華,可惜做官不順,在官場上被排擠得厲害,最後遭人陷害、黯然下台。
予菲見過對方,他最明顯的特徵是額頭上那道濃濃的一字眉,這種男人具備男子氣概、充滿俠肝義膽,好打抱不平,凡遇上需要幫助的就會義不容辭拔刀相助,但性子不夠圓融,容易得罪他人。若他是武官便罷,偏生是個文官,心眼哪里斗得過旁人,官途自然順利不來。
前年他死了老婆,一個人孤零零地過著,生活也沒進項,本想到私塾里教教學生,可他和予菲一樣,對小屁孩沒耐心,去兩天就提不起勁兒。
周逸夫將他推薦給予菲,見過面之後,她想把人給留下,便尋了姥姥討論。
「姥姥,咱們現在家里不缺錢,我想讓爹爹重新把書本拾起來。」
陸青上不了船,種田也種不出一家溫飽,不如讓他做最在行的事。文先生過來,對阿羲和予心、予念多少也有些好處,這一箭四雕的事兒當然得做。
「可李氏那邊……」
「她要的不過是銀子罷了,每天讓爹爹帶幾文錢回去,就當是賣海鮮賺的,她能不樂意?至于田里的事,等收割時我們再出錢請人幫忙,爹爹空出來的時間就能夠唸書了。」
「你爹那邊……他可是認定咱們賣身為奴,怎麼請得起先生?」
「我會把原委告訴文先生,請他配合咱們的說詞,就說他是周大爺的客人,喜歡這里的漁村風光,想要長住,恰好爹爹的學問合了他的眼緣,便讓爹爹來與他做學問。」
「這能成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
「好吧,你先把文先生給領進家門再說。」
「嗯,明天我就進城把人帶回來,另外,我還想買輛馬車和幾個下人。我經常進城辦事,來回全仗著一雙腿,我不怕辛苦,就怕耽擱時辰,誤了主人家的事兒,而且我年歲也大了,成天一個人在外頭奔走也危險,身邊還是得有人跟著,平日里下人也可以幫著打理池子和家務。」
蓖用下人的必要性姥姥還是懂的。「姥姥跟著你可是享大福了,現在連小廝丫頭都用得起。」
「那是姥姥心善,好人有好報,老天都看著呢。」
討論過後,予菲打定主意,明天再進城一趟。
姥姥說︰「明天進城,我再給你撈幾條魚,送去給周大爺。」
予菲不樂意,魚有魚腥味,提著也重,不過姥姥是個良善人,總惦記著吃人一斤得還人八兩,周逸夫幫她們寫了賣身契,讓她們得以月兌離李氏,還把名頭借給她們扯大旗,以便她們蓋新屋過好日子,這點恩情,姥姥一刻不敢忘。
看著姥姥實誠的臉龐,難怪爹爹也是這樣的人,予菲笑笑應下。
「不早了,我去做飯,讓你爹回家前多少吃一點。」姥姥說。
予菲點點頭,往書房方向走去,恰巧听見陸青正在跟歐陽羲和予心、予念說話。
「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身為男子本該胸懷天下、造福萬民……」他說一大段,歐陽羲就算了,這種理論他已經听過無數次,但予心、予念就不行,她們听得頭昏腦漲,只差沒說「爹爹,您別再講」。
予心乖巧,強憋著打呵欠的慾望,而予念是個鬼靈精,眼珠子一轉,問︰「爹,我們不是男子,不需要胸懷天下、造福萬民,那干麼還要念書?」
最近爹有空,起了當夫子的興致,布置一堆功課,讓她們連玩的時間都沒有。
予念這一問,陸青不知道怎麼回答。
予菲走進門,橫予念一眼,欺負老實人嗎?
予念脖子一縮、吐吐舌頭,恨不得沒問那句欠揍的話。
「我說個故事給你們听。」說要講故事,但予菲咬著牙,表情及聲音很嚇人。
予心、予念乖乖點了頭,只有歐陽羲滿臉興致地望向予菲,他真心拿予菲當英雄崇拜了。
「小母雞問老母雞︰‘你干麼那麼辛苦啊,天天下蛋不累嗎?休息幾天不行嗎?’猜猜,老母雞怎麼回答它?」
「怎麼回答?」歐陽羲接話。
「她說︰‘是辛苦啊,可這是我的工作,我就得做。’小母雞咯咯一笑,心里覺得老母雞真傻,反正有老母雞下蛋,小母雞便開始躲懶不再下蛋。這天家里來了客人,主人找不到東西招待,想了半天,決定把小母雞給宰了,它到死也沒弄懂,老母雞明明比它胖、比它有肉,為什麼主人不殺老母雞,反而殺它?」
「因為它不會下蛋?」
「沒錯,老母雞比小母雞有價值。人也一樣,不管男女都必須創造價值,否則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性。」她的口氣是百分百的教訓,可她這麼一訓,幾個小孩全都明白了。
予心問︰「可女孩又不能當官造福百姓。」
「誰說只有當官才能造福百姓?爹爹種米、漁夫打魚,養活千百人;商人南貨北運、互通有無;女子張羅家務、繁衍後代,每種人都在竭盡所能服務百姓,當中差別在于,聰明才能大者,當盡其能力以服千萬人之務,造千萬人之福;聰明才能略小者,當盡其能力以服
十百人之務,造十百人之福。
「你們念書,目的是要增長聰明才智以造福更多人。如果覺得讀書那麼痛苦,可以啊,那就別讀,只不過當一個沒有能力,只能依靠男人生活的女子,就必須學會認命,不要怨恨被男人看輕,一朝被男人拋棄,也別怨恨遇人不淑。你可以不要一只不下蛋的母雞,男人當然也可以不要一個沒有價值的女人。」
予心、予念被教訓了,可臉上沒有不甘,只有反省細思。姊姊很凶,但是說的話都好有道理。
這時,前面傳來敲門聲,廚房離門近些,姥姥幾個大步跑過去打開門。
門外站的是里正的小孫女何順娘,她神情緊張,右手高舉,差一點就要敲上姥姥的頭。
她急急忙忙收手,道︰「陸姥姥,你快去看看你家媳婦吧!」
「發生什麼事?」
「陸大娘要生了。」
「怎麼可能,還不到七個月。」姥姥一急,怎麼算都不到生產的時候啊!
「就是這樣啊,剛剛她跑到我家和我女乃女乃吵架,吵不到兩句話就扶著肚子喊痛,我爹爹一驚,忙讓我叔叔去請大夫和產婆。」
「李氏在哪兒?」
「已經送回家,我們到處找不到陸大叔,這才……我女乃女乃不是故意的。」她很擔心陸家人把這件事賴在她家頭上。
「知道了,沒事,別擔心,你先回去。」姥姥說完,連忙轉身找人,手腳俐落得不像個老人。
她的臉色難看,時隔三年多好不容易才又懷上,怎會出這種事?難到陸家子嗣真這麼困難?
她一路跑到書房,扯了嗓子喊。「阿青,咱們快回去看看,李氏要生了!」
聞言,陸青跳起來,時間還早得很吶,怎麼就要生了?
他半句話不說,連忙和姥姥一起往家的方向跑去。
予菲心頭一擰,想起那碗腐臭血腥的藥,唉,果然出事了。
她對三個小孩道︰「我也過去看看,阿羲,你在這里陪予心、予念,我很快就回來。」
「知道了,予菲姊快去。」
見予菲走遠,予念才小小聲問︰「繼母的價值就是生孩子,如果她生不了孩子,被爹爹拋棄了,是不是該認命?」
歐陽羲同意。「七出當中就有無子,女人無子是可以被休棄的。」
予心揚眉一笑。「那我們就可以換新繼母了,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