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不結婚。」她淡淡低語。「有必要的話,我會結婚。」
「你的意思是,現在還沒必要嗎?」
「現在我只想專心工作。」
「春雪,你都二十六歲了!」千代子說話的口氣,彷佛她是世上碩果僅存的老處女。
春雪自嘲地彎彎唇,不再多說,逕自回到座位上,千代子跟上來。
「真的不去嗎?拜托啦!我們這邊少一個人會很尷尬的,你就當幫我一個忙?」
「我不能去,你找別人吧。」
「還有誰能找啊?」千代子哀嘆。「這間公司除了你跟我,其他不是男人,就是一些上了年紀的歐巴桑,她們都結婚有小孩了,怎麼可能還參加聯誼?」
「那你其他同學呢?」
「她們都有事,就是因為大家都沒空所以才……」千代子驀地住口,神色尷尬。
因為實在找不到別人,才會找她的,對吧?
春雪在心里冷笑,很明白千代子想說什麼,她不怪她,自己本來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若不是公司里只有她們兩個年輕女孩子,千代子怕是連話都懶得跟她多說。
「春雪,你長這麼漂亮,去參加聯誼一定會很受男生歡迎的,去嘛!」
「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去。」春雪堅決拒絕千代子的提議。
千代子沒轍,只得訕訕離開,臨走前還投給她怪異一瞥。
她知道,千代子肯定覺得她是個怪人,在日本,年輕的OL很少把工作當回事,工作只是為了結婚做準備,女人終歸還是得離職,步入結婚禮堂。
她們認為只有嫁給一個好男人才能得到幸福無憂的生活,春雪卻以為,幸福不是由他人來給,確實將金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是幸福。
從很多年以前,她便對自己立誓,她要賺錢,賺很多很多錢,她要力爭上游,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
她不會一輩子埋沒在這個鄉下地方的,總有一天,她會到東京那樣的大城市,在那里闖一番事業,功成名就。
而為了達到成功,她不能有絲毫耽擱,跟男人戀愛約會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她的人生寶貴。
白天,她努力工作,晚上,她報名韓語補習班,學習現今最當紅的韓語。
每天的生活都過得很充實,卻也很單調,千代子經常勸她活著該多找點樂趣。
樂趣,那是什麼?賺錢就是她最大的樂趣……
「雨宮小姐!」
這天,補習班下課後,一個年紀比她大上好幾歲,看來約莫三十出頭的男同學匆匆追上她。
她回頭,神情凝霜。
男同學咽口口水,差點因她的冷漠而打退堂鼓,但仍鼓起勇氣,微怯地開口。「請問,你這個禮拜天有空嗎?」
「有事嗎?」
「我這兒有兩張電影票,我在想,或許你願意跟我一起看場電影?」
「我沒空。」
「什、什麼?」
「我說,我沒空。」她語氣很冷。
男同學頓時尷尬。「那……再下一個禮拜呢?」
「一樣沒空。」她回絕得好干脆。
男同學傻住了,一時無語,受傷的表情其實看來有幾分可憐。
但春雪毫不同情,為何要同情呢?她光是計較著該如何在這殘酷的社會求生存,就已經夠累了,實在沒多余的同情心可以揮霍。
何況,她從很早以前便決定了,她不接近男人,除非那男人能夠為她的未來帶來某種保障,能幫助她爬得更高。
男人,只會是她利用來邁向成功的棋子而已,她並不打算對誰付出真心。
某方面來說,這也是那個女人教會她的……
一念及此,春雪倏地凜眉,她排開腦海陰暗的思緒,漠然揮別那位暗戀著她的男同學,搭上公車,悠悠地晃蕩了十幾分鐘,到站了。
她下車,驀地愣住,夜涼如水,而空中靜靜地飄落一瓣瓣晶瑩剔透的雪花。
下雪了。
而且,是在這樣的初春時分。
是春雪啊!
她怔然佇立,仰望天空飄零的雪花,下雪的時候,世界總是顯得格外安靜,格外淒清寂寞。
她茫然出神,就那麼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路邊,夜色森沉地雕塑著她的姿影。
忽地,一輛轎車疾馳而來,車上的駕駛並未注意到前方陰影處站著某個人,他以為這條路空蕩蕩的,正適合狂野飆車。
于是,他又催動油門,繼續加速。
刺眼的車燈探照而來,春雪這才回神,轉過蒼白的容顏。
眼看著那龐然如獸的車頭就要撞上自己,她驚駭得全身血液凍結,想躲,雙腿卻顫抖地黏在原地。
唧——
尖銳的煞車聲劃破夜空,春雪想尖叫,聲音卻軟弱地卡在喉嚨。
她終于還是逃不過死劫嗎?五年前那場車禍,她死里逃生,如今,又即將慘死于車輪之下。
難道,這就是命?
眼角冰涼地滲出一滴淚,她掩落眸,無助地等待命運的最終審判。
她以為自己會被撞得體無完膚,以為自己會痛得粉身碎骨,但沒有,她沒有被車撞上,沒受一點點傷。
她被呵護在一個溫暖堅實的胸懷里,像受驚的雛鳥,躲在安全的殼里。
她顫顫地揚起羽睫。
一個男人救了她,抱她入懷,密密地護著她,一雙湛亮有神的星眸,深深地注視著她——
那是杜唯。
這便是她和他,命定的相遇。
第2章(1)
這是個好看的男人。
春雪打量著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他有一張好看的臉,鼻梁英挺,襯得五官十分立體,膚色是健康的麥色,顯示出他不只窩在辦公室工作,也經常到陽光下運動。
他的穿著也很有品味,月兌掉帥氣的軍裝外套後,是一件質料輕軟的高領羊毛衣,下半身穿著深咖啡色休閑褲,褲管自然地垂墜,流露出一股不經意的優雅。
是的,優雅。
這男人身上散發的氣質毫無疑問就是一種屬于英國古典的紳士風,他令她聯想起電影里走在大學校園里的教授,斯文俊秀,散發知識分子特有的韻味。
但他比起那些學究教授年輕多了,約莫三十歲左右吧!也比那些關在象牙塔里的知識分子多了些塵世的歷練,眼底有幾分難以形容的犀利與滄桑。
表面看來,他溫文儒雅,似是個謙謙君子,但其實呢?
春雪持保留意見。
她微斂羽睫,掩飾自己帶著評判的眼神,總是迷離的水眸也因此避免與他正面相對。
至少在還沒模清他的來歷前,她必須適當地保護自己。
基本上,她厭惡男人,雖然嚴格說來這男人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仍沒有理由不戒備。
「……所以,你听懂了嗎?」
在不疾不徐地向她解釋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他溫聲問道。
她沒立刻回答,招手請服務生加滿面前的咖啡杯。
這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提供咖啡免費續杯的服務,剛好離她租的公寓套房也不遠,有時候,她晚上怎麼也睡不著,便會帶一本書來這里喝咖啡,直到晨曦破開天邊的流雲。
她執起杯耳,啜飲著熱騰騰的咖啡,不加糖不加女乃,苦澀的滋味在唇間回旋。
她慢慢地喝著,杜唯也不催促她,靜靜地等待。
她在心里的評估單加上一條,這是個有耐性的男人,或者該說,他不輕易現出自己的底牌。
她擱下咖啡杯,終于慢條斯理地揚嗓。「你的意思是,你是我外公派來接我回台灣的?」
「是。」
「為什麼?」她輕聲問,依然垂斂著眸。「既然他當初那麼干脆地跟我母親斷絕親子關系,現在又何必把我找回去?」
「我說過了,他前陣子腦中風,半身癱瘓,現在身體狀況很不好。」
「那又怎樣?」
「什麼?」他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