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蟬善解人意的磨好墨,將沾了墨水的毛筆送至主子面前。
「我沒心情算。」哼!她不動筆又能奈她何,誰也強迫不了她。
「大嫂不算就讓我的丫鬟算嘍,若是查出帳目不符或出入太大,到時可要大嫂拿銀子來填。」佟若善原則上是和平主義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敢?!」
佟若善敢不敢呢?她當然敢!連腦袋都敢剖開來用雷射刀攪一攪,她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
一見陸婉柔擺出一張活死人臉,她二話不說讓四個丫鬟一人一本,或站或坐或蹲的核算字體還算工整的賬冊,並抄錄一本核算完的清帳。
陸婉柔以為她們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壓根沒把幾個身分低下的丫鬟看在眼里,殊不知佟若善早有意把四青訓練成左右手,特意教過,不只識字、會配藥,還懂算盤,連九九表都背得滾瓜爛熟……
呃,好吧,青桐算是里面程度最差的,總而言之呢,四青接手不到一刻鐘,便查出七處帳目不符,差額百兩。
「等一下,我自己來。」額頭早已滲滿冷汗的陸婉柔表情僵硬,她向琥珀使了個眼色,琥珀趕緊將賬冊收回來。
她會做假帳,早些年她做得連干了多年的老賬房看不出一絲異樣,賬面上一干二淨,收支與開銷一目了然。
但是人是有惰性的,習慣成自然,當她做得越來越順手卻沒人發現時,那股高人一等的傲氣便不自覺的展現,更加目中無人的做暗盤,中飽私囊。
人一驕傲就有疏漏,有了疏漏便會越來越多,到最後她已經把整座將軍府當做私有物,她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出了什麼事情也不會有人來查,刑家的男人從不管內宅,所以她有恃無恐,吃定府里只有她一個嫡系夫人。
「珊瑚,去弄些赤豆豬油松糕,一會兒給小夫人填填胃,記得,多下一點赤豆,蒸得松軟些。」
佟若善有趣的想著,夫人還有分大小,那誰大、誰小?
「夫人,赤豆好像快沒了……」珊瑚的頭搖得很不自然,急得眼眶都有點紅了。
「不是昨兒個剛進了一批?你還說這次進的赤豆又大又飽實,蒸了做甜糕肯定好吃。」陸婉柔面色平靜得彷佛在說今天天氣真好,白得有幾分病態的手捉著帕子直拭眼角。
「……是,奴婢這就讓廚房去蒸。」小姐還是要走上這一步,不知是好、是壞,珊瑚的心里很不安。
「來嘗嘗剛蒸好的赤豆豬油松糕,赤豆蒸得香軟再壓成泥,與浸泡了兩個時辰的糯米一起揉合,用模版壓出形狀,再放入蒸籠里蒸,等起鍋後就成了梅花形狀的桃紅色糕餅,趁熱咬一口,還能咬到沒壓碎的赤豆末……」
陸婉柔過分殷勤勸食的模樣,再看著色澤鮮艷的甜糕,佟若善不由自主的開始腦補,巫婆對白雪公主說,來,孩子,吃口又香又甜的隻果,真好吃……頓時感到一陣惡寒。
她刻意拿起裝了三塊糕點的小盤子,露出垂涎的神色,看得她的丫鬟們十分焦急的伸手去攔,她一臉饞相地作勢聞了又聞,其實是憋足了氣,手指在盤子上方繞來繞去,看來似是在考慮要挑哪一塊來吃。
但實際上她連踫都沒踫到,純粹是貓捉老鼠,在吃掉老鼠之前先戲弄一番,能把老鼠膽嚇破了,可是一件得意的事。
「吃呀!等松糕涼了就失了香氣,也少了松軟口感,你張嘴,我喂你。」顯得急躁的陸婉柔,蔥指拈起一塊甜糕,顧不得優雅的就要往佟若善嘴里塞,雙目睜得老大,非要她吃進去不可。
佟若善頭一偏,與硬塞來的糕餅錯開,故意咳聲嘆氣的撫撫平得不能再平的肚皮。
「青絲,都該怪你,你這壞丫頭做什麼鮮花活油餅、蓮蓉翡翠酥的,害我一時貪嘴吃撐了,這會兒還積著食。」
四個青暗自吁了一口氣,感謝主子沒犯胡涂,同時也等著看主子要怎麼出招對付。
「你不吃?」陸婉柔的眸光倏地一沉。
「我想吃呀,可是肚子不允許,再吃就要飽到嗓子眼了。」佟若善比了比喉頭,表示真的吃得太脹了。「大嫂,你多裝幾塊松糕放在籃子里,我帶回去吃,一會兒消食了我可就不客氣了。」
「你真的要吃?」陸婉柔有幾分懷疑。
「不吃擺著養老鼠嗎?」佟若善一副「你這問題真奇怪,不吃拿了干什麼」的模樣,把她堵得氣結。
「好吧,你喜歡就好,珊瑚,多裝一些給小夫人帶回去。」驀地,陸婉柔似是想到什麼,臉色略帶一層灰敗,假意試探,「你一個人吃就好,別分給劍天,赤豆豬油松糕是給女人吃的,他吃不適當。」
「赤豆補血,養顏聖品。」佟若善心照不宣的點點頭,還朝笑得很僵的陸婉柔一眨眼。
在佟若善的監督下,陸婉柔很快的核對好該交接的賬冊,原本要堅持住的決心為之瓦解,因為她實在受不了佟若善睜著一雙杏色大眼,眨巴眨巴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一刻、兩刻……一個時辰過去了,佟若善還是精神奕奕地睜著雙眸,興味十足的看著,好像看久了能從她臉上看出朵花來,把她逼得想閃躲,不願直視那雙能反映出自身陰暗內心的水亮明眸。
整整三個時辰,謄寫的手微微顫抖,頭一次自視過人的陸婉柔失去平日的從容,她的自信大受打擊,她發現她低估了對手,佟若善比她想象的還要強悍。
最後,她敗下陣來,因為她的手酸痛得彷佛不再屬于她,再也拿不動毛筆了,她只能恨恨的瞪著勝者不變的笑容。
回院子的路上,幾個丫鬟把佟若善圍在正中央,一口裝賬冊的大箱子由青芽扛在肩上,她力氣大,扛得不吃力,青桐則打著燈籠引路,一行人都耗到入夜了,可見陸婉柔有多難纏,她們也是使勁了氣力才壓下她的氣焰。
不過最終的目的達到了,還是大獲全勝。
「夫人,你要吃那松糕嗎?你忍一忍,奴婢再做一份相同的。」青絲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卻帶著一絲著急。
佟若善回頭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一斂。「你們以為我沒長腦嗎?豬油松糕里加了相思子。」
「相思子?」青絲不解的反問,不是紅豆嗎?
「相思子長得和紅豆非常像,但是氣味有點澀苦,而且……」佟若善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道︰「有毒。」
「什麼……」
「有毒?!」
四青紛紛驚呼。
「小聲點,不過別扔了,留著毒老鼠。」
「夫人,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將軍?」青芽問道。這種大事理應由他這個家主出面,不能姑息養奸。
佟若善搖搖頭。「還不到時候,他最近在查前頭那三個的死因,後宅的事我還應付得了,不要增加他的負累,他也夠累心了,平白多了個刑克之名惹人非議。」
听她說完,丫鬟們掩嘴輕笑。
「其實夫人挺心疼將軍的。」青蟬忍不住調笑道。夫人嘴上老裝得不在意,可都往心里去了,凡事都先為將軍設想。
「呿!哪是心疼,我是不想太早當寡婦。」有個處處縱著她的男人可依靠,還挺不賴的,但佟若善不想承認被個莽漢子擄去了心,她只是偶爾會想著他、念著他,希望他別把太多的責任往身上攬,看他連笑都很牽強的模樣,她的心很不喜,她的男人不該是個苦臉男子。
「什麼寡婦,是在說大嫂嗎?她為難你了?」
一行人一進月洞門,一道拉長的身影便迎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