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子眉毛也不敢抖一下,「小的知道了,小的安排好諸位姑娘們的住宿,自己去領罰。」
「另外去給上頭回個話,就說父皇指的秀女本宮都收下了。」
「是,小的立刻去辦。」太監低頭跪安。
秀女整匹的來,眼看也要整匹退下,汾素素隱身在人群堆里,想這樣就混過去。
不過——
「你留下來。」太子的指頭指著她。
那指頭對準著她,像箭矢,她狡賴不掉。
小喜子給了她好自為之的一眼,便領著紛紛朝她投來忿忿目光的美女們走了。
霎時,她身邊都空了,偌大的殿堂就剩下她一個人。
這位太子真是太會做人了,一開始就讓她成了眾人的眼中釘,她哪里得罪他了?
「知道本宮為什麼留下你一個人?」君無儔問道。
嗯,如柳的身子不抖不懼,好膽子。
她梳了頭油光水滑的長樂髻,頭發用銀鏈墜紅寶石抹額勒了,眉心有著正中垂落的寶石,發梢用一只玲瓏點翠垂朱挽住,一襲薔薇色春衫,跟其他費盡心思打扮的女子比較起來太樸素了,不過那又如何?反正他很少在意女子長相。
她搖頭。「民女不知。」
走下寶座,服侍他的幾個侍女也隨著起來站到大椅的後面。
明黃絲絛隨著他的動作晃了下,那是他身份的表徵。
「本太子最近听了市井傳聞,說我王朝出了個護國天女,能護我青鑾王朝國祚綿長萬歲萬萬歲?」他語帶嘲諷。
她揚起眼。
他的眼楮烏沉如幽潭,看得人心里無端一哆嗦,荻青色蟒袍,金線的紋飾凜冽奪目,金絲繡套軟底靴,一頂立金冠豎起了他一絲不紊的發,指甲修剪整齊。
「太子不曉得傳聞不可盡信的道理嗎?」她不想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直覺危險,但是就算膽寒,也沒得選擇。
「傳聞是不可信,不過總要親眼看過才算,就算你真的有那異能……本宮說你啊,女子在男人面前是不可以抬頭的,你沒家教難免無禮,看來我得派個人好好教導你女人應該懂的禮儀才對。」
她趕緊把眼垂下。
她成天關在屋子,要什麼家教,也不會有人教她。
不過有一點她清楚,青鑾王朝的男人一出生就被教導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屬品,她的兄長有一妻四妾,對她雖好,可是面對他那些妻妾譜卻擺得很大,他都這樣了,遑論這個被多少人捧在手心里的太子大人。
「本宮在問你話,你為什麼不答?」就在他眼前恍神,這個女子真以為自己是能擋一切災厄,旁人連她一根小指頭也不敢踫的福星嗎?居然不把他當一回事?
「民女正在努力達成太子殿下的要求,有家教的女子不該都是這個樣子,端莊賢淑,跟傻楞子沒兩樣?」
反抗,那是絕對不被允許的行為,那就裝聾作啞吧。
「汾善善,本王允許你抬頭。」他怔了下,這丫頭在拐著彎罵他嗎?
「太子殿下,出爾反爾不好吧?」
「你以為本宮不敢殺你?叫你抬頭你就抬。」他傲慢的下巴就在她眼前。
汾素素的心抖了抖。
這人的氣勢好驚人。
「不敢說話了?」她臉色青白,知道要怕了嗎?
不過君無儔高興的有點早了。
「民女不管說什麼都不合您听,您听了只會更生氣,那不是自找死路?殿下掌握生殺大權,小女子我只是一只螞蟻,您隨便捏捏就死了。」她想著這人真難討好,喜怒難測,難以捉模,幸好她不用每天見到這個人,不然頭發會白得很快。
「你當我這麼殘暴?」
他回到座位,幾步距離,心思已百轉。
「本宮問你,那所謂的護國天女名稱是怎麼來的?五色彤雲是真的?擁有你的人也同樣能得到天下?」
「實話通常傷人,」她沉吟。「太子爺您貴不可言,不會也相信這種沒有根據的流言吧?民女跟普通人沒兩樣,每餐要吃粗糧和細糧混合的米飯兩大碗,葷素不拒,有哪點是得道的樣子?」
「你不是吉祥天女?」他的聲音沉了下去。
「不是。」她心里斟酌了又斟酌。
要揭破自己的真實身份,還是冒著汾善善的名字,打她踏出家門的那一步就在心底拉扯掙扎,橫豎都是她得頂著,所以她決定誠實以告,然後,這位太子會放她回家吧?
會吧?
接下來是死一般的靜寂。
第2章(1)
「本宮喜歡你的老實,那麼,你是誰?」
不會有人感覺到他聲音里的暴風,也沒有人知道他心里轉著什麼心思。
可汾素素終究還是發現不對勁,雙膝跪了下去。
就知道她的老實會出事,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出包。
誠實真是最要不得的東西。
「這不關民女兄長的事,請太子不要牽連我的家人。」
君無儔居高臨下看著她一雙像黑玉,蘊藏明亮光彩,此時卻無限懊悔的眼,差點就想叫她起來了。
「熊心豹子膽好吃嗎?」
「民女沒吃過,太子嘗過嗎?」
這是在雞同鴨講。
「本宮是這麼好商量的人嗎?阿貓阿狗都可以把我甩著玩,這是欺君大罪,按理要誅九族的。」
「不是的……宮里頭好多好多的人服侍太子你,可大哥說家里不能沒有善善……」她慌亂的解釋,早知道該听大哥的話,拼了一死都不能承認自己是汾家的災星。
災星去到哪都不會有人喜歡的吧……
「為什麼家里不能沒有汾善善,你卻是可有可無?」他隨意的扳著椅子上的雲紋,心里不知道打著什麼主意,紅木雕的雲紋像脆餅一樣被他扳起了一塊,然後隨手彈開。
如果她的脖子就像那塊木頭……汾素素不自覺的捂了捂腮幫子,發現模錯地方,順著手勢滑到頸子,密密的包住。
君無儔眯起了眼,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怕他折斷她的脖子?
真是個寶,要殺她還需要他親自動手嗎?
「善善是福星,善善能幫家里賺很多的錢,我卻不能,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是災星,每個人都這麼說,可是我做了什麼?我听話,小院的門一步都不敢出去,好怕隨便就禍祟到別人……」這是她心里最底層的懼怕,她從來沒有向誰傾訴過,卻在這可怕男人的面前盡情說出她這十幾年來的委屈和無辜。
「本宮可以替你出氣,只要一道命令就能讓汾府退出鑾城,甚至連根拔起。」他陰惻惻的說。
「不要、不要!」她大聲叫了出來,拳頭握緊。
「哦?」他玩味。
汾素素抓住衣領,神情如露霧般朦朧,破碎的說︰「我真的是災星嗎?災星……這兩個字真要應在……這里嗎?」要是因為這樣株連到她的家人,那她真的萬劫不復了。
老實說,君無儔不喜歡她那種神情。
「不想應在這里,那麼告訴本宮,你來,是因為不怕死,還是被家人逼迫?你不怕進了宮被發現也是死路一條?你賭上了什麼?」
「我來總比善善來的好,她是家里很重要的人,爹、大哥,小弟,一家子的人都喜歡她,至于我,我是可有可無的,少了我這女兒如果……如果大家都能開心,他們都能幸福,那……我也是沒關系的。」
「沒有人可有可無,你最好記住。」君無儔從來沒看過這麼傻的女人,他再度離座,慢悠悠的繞著她轉了一圈。
汾素素不懂這些復雜,又年幼,感覺好像說什麼都是自己理虧,可她不能眼看滿門因為她遭禍。她嗓眼一陣甜腥,身子搖搖欲墜。
「我不殺你,不過你這輩子除非本宮失勢還是不小心死了,否則你都沒有機會再走出東宮一步,你可以開始祈禱皇室里有哪個皇子可以扳倒我。」
這……這算死里逃生嗎?汾素素腳軟的癱坐下去。
她看不懂這個深沉難猜的東宮太子,心里沒底,真的好難。
「啟稟太子,的確是粗細米糧混合的兩碗米飯,小的長眼沒見過胃口這麼好的姑娘……小人還發現這位姑娘很不一般……」
小屋的里面,汾素素住進第一進正屋已經七天,這幢二進小屋是東宮里最簡陋的房子,一個小花廳,進去是主屋,兩邊耳房,也就這麼多了。
盡管簡陋,它還是宮廷里的屋舍,紅漆獸環門算是它唯一跟皇室扯得上關系的一樣東西。
門外的銀杏樹下,站著君無儔還有哈著腰的小喜子。
「怎麼個不一般法?」他平常要處理的政務有許多,一個段落結束,帶著貼身小太監專程走了一遭。
他沒殺她,他向來重諾,許了,絕不反悔,但是也沒讓她好過就是了。
「汾姑娘似乎對她目前沒人理的日子很滿意,不曾埋怨待遇不好,伺候的宮女太少,還滿隨遇而安的。」給的兩個丫頭年紀小,燒飯、洗衣、打掃、粗活有時候還是得她自己來。
「是嗎?」他瞅了眼安靜到幾乎听不見人聲的屋檐,她是真認命還是想跟他耍心機?「還有呢?」
「也就這樣了,命令她不能出門,她真的一步也不曾踏出門口,就連話都很少。」
「她一個字都沒有提到本宮?」
「呃,這也不曾。」
「想不到她這麼守本份。」
「的確是,探子回報說這位姑娘一生下來就被當成災星,汾府的人雖然沒有刻薄她,待遇實在也稱不上好。」
「你拐彎嘀咕本宮待她也不好?」
「小的不敢,那汾少麒犯的可是欺君大罪,太子心容大肚不治罪,還給了汾姑娘遮風避雨的地方,說什麼她都要磕頭謝恩了。」
「算你會說話。」
「小的不敢。」
「災星嗎?哼哼,去汾府報個訊,就說他們家小姐我留下了。」
「太子爺,她可是……災星啊。」小喜子急了。皇宮里最怕這些有的沒的,會招禍的。
「小喜子——」
「小的在。」突然被點名,小喜子頭皮一麻,悚了起來,他們家太子只要這麼正經八百的叫他,絕對有事。
「你跟著我多少年了?」君無儔閑閑的摘了銀杏葉子把玩。
「回殿下的話,十幾年了,小的十歲入宮,那年您七歲,戴著綴玉的小氈帽,紅噗噗的頰說有多可愛就多可愛。」
「誰要你說這個?你十歲淨身進宮,還沒把這座皇城里的一切看清楚?皇宮里最厭妖精鬼怪,你說災星不應該留在東宮,可本宮以為一個年紀小小的丫頭能起什麼作用,我就是要硬踫硬,看看是她命硬能禍祟于我,還是本宮能壓制她,破除這個迷信!」
他不信鬼神,他就是神鬼。
「太子英明!」他咚地跪下。
「你要記住,汾家送來的是能庇佑我皇朝的護國天女,是福星,至于那個災星依舊好端端的留在他汾府里頭,這件事你可要給人家好好的說明,一個字都不能掉。」
「是,小喜子記住了。」
「起來吧,這樣多難看!」
「謝爺恩典。」
「還有,」他眸中精光一轉,露出幾分鷹隼的厲色。「既然汾家的『福星』已經為我所有,災星自然不宜出門拋頭露臉,就讓汾少麒負起保管責任到她自然壽終的那天。」
汾少麒,民與官斗,你一開始的算盤就打錯了。
這一錯,可是要付出代價的,就用汾府掙來的產業家當還有那個「福星」的一生來賠償好了。
「殿下心慈仁善。」小喜子怔了下。
養老?才幾歲的人,這不是變相地囚禁?那個真正的福星這輩子就這樣完蛋了。
「小喜子,你知道本宮為什麼喜歡你?」因為捏搓,手指頭免不了沾染了綠色的汁葉,他瞧著弄髒的手指,一塊帕子很快遞了上來。
「小喜子愚蠢。」
君無儔擦了指頭,把帕子遞回給小喜子。
「是因為你知道什麼時候該不老實。」太子爺啊,這是貶還是褒?他小喜子死里逃生,才幾歲人都已經有白頭發了,君恩反復啊。
「傳本宮的旨意,從今往後她不叫汾素素了,汾璽玉,就叫這個。」文字、名字都有魔力,擁有牽制靈魂的咒力,這顆災星歸他管了,如果真有所謂的天命,那麼他倒要看看天怎麼來跟他爭。
他目空無人,向來便是如此。
「太子爺?」
打從太子被當今皇帝冊封為儲君後,往東宮送來的美女就沒斷過,太子也一視同仁,小妾、侍妾、側室,雨露均沾,花花朵朵內殿都滿成了花園了,就是沒看過主子多愛誰一些,這取名字,是第一回呢。
「還有,既然她在這里住得如魚得水,就這樣吧,沒有本宮的傳喚旨意,誰都不許靠近這道門一步,我倒要看看她能撐多久。」
「那麼,殿下,吉時快要到了,請擺駕焄和宮吧。」
才在說君恩反復呢,這取名是多大的恩典,一轉頭,卻被安置在外殿,外殿可是給奴才們住的地方,這無異跟冷宮一樣了。
被放在冷宮里的女人,就算得了個金珠玉貴的名字又有什麼用?
「時辰到了嗎?」這時才看見君無儔的身上穿著大喜吉服.袖口綴了金線的萬字刺繡,腳底生雲鞋,今日是他納太子妃的大日子。
「是。」
「那走吧。」轉身,身影沒入綠意盎然的道路那端。
第2章(2)
也才人秋,天冷如刮骨鋼刀。
嚶嚶的啜泣還有壓抑的勸慰聲鑽進了汾璽玉的耳里,她放下筆走出門外。
小廊底,她的貼身宮女不知道在爭辯些什麼,一個猛擦眼淚,一個拼命勸慰。
「發生什麼事了?」
「璽玉小姐。」倆人看見主子躬身福了。
她們倆被派在汾璽玉面前服侍時她就說了,這里沒有大家閨秀的三令五申,主僕的規矩就免了,相處的日子一長,兩個丫頭發現這位小姐的確沒有那一套規矩,即便生活清貧,兩個年紀比汾璽玉還要小的丫頭居然不離不棄地留下來過了快一年。
「佩兒,誰欺負你?」
「實在太欺負人了,那些見高踩低的公公們。」一見主子出現,抹眼淚的佩兒義憤填膺地控訴著。
「別說了,小佩。」年紀大上佩兒一歲的蒔繪拉著不讓她說。
佩兒性子直,年紀又小,被一吆喝,撇了撇嘴,更是委屈了。
「有什麼事就說,不要放在心里,這屋子就我們三個人,有什麼不能說的?」汾璽玉盤了個小髻,剩下的發披散在肩上,瑩白的花簪子是唯一的裝飾。
「小姐讓我去領炭火,可是您看,內務府給的是什麼?全都是濕炭!這個不算,他們竟然連小姐的月例錢都扣掉不少,我們這個月怎麼生活?」佩兒含淚控訴。
濕炭不容易點燃是一回事,一鼻子嗆人的煙霧不只無法取暖,還會鬧出人命的,根本不能用。
「這是什麼吃人的世界!」蒔繪也嘆氣。「那些閹人前幾日送來的飯菜竟然是冷的,那東西能吃嗎?他們到底有沒有把小姐放在眼底?」
不過入秋,但是天氣一天冷過一天,這種日子要怎麼過下去?冬天要是到了,會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