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相繼下車,上下卸貨的碼頭工人多如螻蟻,一艘大桅船就泊在碼頭上。
這是汾璽玉第一次看到大船,那驚訝是不用說了,直到穿過甲板上了船,微開的小嘴還合不攏。
皇家大船果然非同凡響,裝進了他們還有一隊侍衛、貼侍和粗使丫頭,連沉一下也感覺不到,她把這話跟君無儔說,換來他毫不掩飾的大笑。
「什麼嘛,人家這輩子第一次看見又坐上船,如果這樣死掉也很值得了。」海風是咸的,吸人肺里面不會連肺也變成咸的吧?
「烏鴉嘴,不許把死啊死的掛在嘴邊,外面風大,進船艙去。」君無儔一個命令一個動作。
小手攀上他。「讓我看看船動的樣子啦好不好,只要船一離開港口我就進去?」
君無儔看一眼她縴細干淨的指甲。「說話算話?」
她像小雞啄食般地猛點頭,就怕他變卦。
于是,她得逞了。
水手還有侍衛們就看見不滿船欄桿高的小姑娘踮著腳尖,一臉興奮地往碼頭望去,身邊站著的東宮太子見她幾次跳來跳去就是差那麼一點距離,除了幫她擋風之外還充當起柱子的作用,讓那小姑娘坐在他的懷抱里眺望一片蔚藍無盡的運河,還有岸邊房屋。
除了拍打在船身上的大浪讓人感覺真的在大運河上面,船艙里的設備根本就和宮里頭的屋子沒什麼太大差別。
蒔繪跟佩兒忙著張羅水果時鮮,兩張小嘴四只眼楮比她還要忙。
船艙有雙層閣樓,她待的這層四周開窗,除了敞廳,美人靠讓人方便瀏覽風景,大部分的家具死鎖固定在厚木板下,就連照明也不是燭火而是一顆顆夜明珠。
大運河很熱鬧,船只來來往往,商業發展出奇地熱鬧。
吃水沉的船上載的是鹽、藥材,流通各種東西,吃水輕就像他們這樣的游客。
「大雪不是快來了,這時候出門不妥當吧?」萬一被大雪困在水中央,他們會變成冰魚冰人之類的東西嗎?
她拿起芡實糕咬了口,瞧她自己身上穿得密密實實的,相較那些挑夫、碼頭工人,自己穿得也太多,多得像只熊,太慚愧了。
「你把自己照顧好就好,不必去擔心別人,至于天氣,在大雪落下之前回來不就得了。」
她當這船長跟水手是豆腐做的嗎?沒有豐富的航海經驗,他會把自己的命還有她的交到別人身上嗎?
「過來。」他招手。
她听話地走過去。
「喂我。」
她想也不想,把剩下的一口芡實糕往他嘴里送去,哪知道他就糕點連同她的手指頭咬住不放了。
汾璽玉整個傻住。
「爺,我的手指頭不是點心,吃了會拉肚子的。」
「我偏要!」蠻橫的語氣還有手勢,她又落進君無儔懷抱。
「這讓人看到不好……」
「誰看到我挖了誰的眼珠。」
她用手捂住他的嘴,眼中有盈盈霧氣。「別這樣說。」
「你變大膽,不逃了?」
「我猜想……」她低下頭又勇敢地抬起來迎視他灼亮的目光。「我猜,你有一點喜歡我對吧?」
「哼,就只會小看本宮!」陰鶩的口吻沒有好到哪去,但是細細追究,他的意思是不只有愛她一點點,是很多、很多點嘍?
滿到幾乎要滿到喉嚨的喜悅化成了誘人的紅暈布上雙頰,她主動伸出雙臂摟住他的頸子,幾乎使君無儔胸悶。
他的掌覆上她胸前的柔軟,她大大一顫,想縮回雙手,然而,好不容易等到小女人開竅的男人哪肯這樣輕易放過她,他一手抹開桌案上所有的東西,將汾璽玉放在上頭。
外頭听見聲響的小喜子這次學聰明了,偷窺一眼,看到不該看的立即把門嚴密鎖上,就連一條小蟲子也進不去。
這次,爺會讓他帶罪立功吧?
這一晌,大船里春色旖旎,即便沒有越過夫妻般的尺度,倆人的感情也算是突飛猛進了。
大船速度極快,抵達靠近鑾城最近的小城時也不過才近午。
「爺,船長說到了這區域,要請您跟姑娘換小船才能人城了。」小喜子轉達船長的吩-咐。
「嗯。」
「要小的去請蒔繪姑娘喚醒小姐嗎?」
「不必,本宮抱她下船就是了。」她身上紅紅腫腫的吻痕都是他種上去的,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是。」
君無儔用斗篷把她包了個緊密,在眾目睽睽下走出大船,轉而登上比舢舨還大不了多少的小船進人四周都是渠道的小水城。
在他懷里的汾璽玉,是被雨打篷的聲音吵醒的。
「咦,好涼,有雨耶。」那口氣活像不曾見過雨水。
「你給我回來,把斗篷系上了。」這種莽撞的個性,又不會照顧自己,沒有他照看的時候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剛從溫暖的胸膛里起來,驟然的涼意的確令她有點吃不消,很乖地,她回去穿起斗蓬,經過君大人檢查合格才一頭鑽站到外面去。
蒙蒙的雨籠罩了整個水域,忽遠忽近地偶爾有游河的船只滑過,也有漁戶帶著魚鷹在抓魚。
渠道和水湖以石拱橋當做分界線,也不過眼前一暗,水波上涌,將他們送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街道是沿著水路開闢,岸邊曬著來不及收的棉被、晾著的衣褲,端著粗碗就地蹲著吃那不知道是午飯還是早飯的漢子,貓在屋瓦間跳躍,狗抖落一身體的雨珠鑽進巷子不見了。
君無儔也出來了,與她默默並肩。
「啊,你瞧!」汾璽玉手指的是兩列迎親的船隊伍,一前一後都從橋下過去,銅鑼開道,吹嗩吶,好不熱鬧。「為什麼迎親隊伍都要從那座橋下面過?」
他不知道,不過船夫替他解了圍。
「姑娘,你是外地人有所不知,這座橋叫雙橋,一直一橫,當地人娶親的小船都要打橋下過求個吉利,因為好事成雙嘛。」
她專注地看著,眼里有了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渴盼。
「你想穿嫁衣嗎?」她不明白,君無儔卻有些知悉。
「別開玩笑了,我能嫁給誰,誰願意陪我過這樣清貧的生活?」清貧也好,粗俗也罷,住這樣的小城里,每個人都認識,肉攤賒點肉,菜擔買點菜,親自操持家務,晾一竿子讓陽光曬過的衣物,哪怕見到會啄人的大白鵝會怕到哭泣……
那些不過都是她的夢。
「嫁給我,你這輩子也只能是我的人了。」
汾璽玉回過頭來看他,她把手撫上他的肘,眼底清澈。
「君無儔,我真的很想听你對我說一句真心話,只要一句就好了。」
不是那種她猜不透的,充滿算計的,復雜的,只要一句。
「你居然敢造次?本宮說的話對你來說都是什麼,謊話嗎?」
就知道會惹他生氣,她不應該期待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太子府里已經有成群的美人,甚至,連太子妃都有了,我算什麼?」
「你不一樣!你想要名分嗎?」
想听他的真心話,在太子府那麼久了,她難道不知道就算是真心話,也只是當下的心情,時間過去,再多的真心也只能是謊話。她拿大大的眼楮看他,眼里有很深的絕望。
君無儔不喜歡她這眼神。
「如果你想要太子妃的位置,我也能給你。」
「我並不想要那個位置。」
「那你生什麼氣?」
「我想要的你給不起。」
「說!」他給不起這世間還有誰給得起?
「原先,我想要的就你這個人,不是太子,不是心里裝滿了國家,一心想坐上皇位的那個你,可是我後來又想,想坐擁天下的你跟愛上你的我並不沖突,你不能陪我過我想要的生活,沒關系,那就換我陪你,你瞧,一點沖突都沒有對不對?」
她想要他這個人,不是因為他的權位,不是因為他可以給她錦衣玉食……只是這樣的愛,他不會懂,可能窮其一生都不懂。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她的要求只有這樣,然後,只要能愛她,其余的,都不重要。
第7章(1)
她的眼底明明寫滿了向往。
他生來不是平民,這不是他能選擇的,他也不覺得平民生活有什麼好。
只是因為她喜歡,所以,他陪。
這幾天閑步鎮里頭石階拱橋,她簡直就像剛剛開眼的小孩子,見什麼都新鮮有趣。
看著鄰近水鄉的居民徐徐搖著小船來采購日用品,喝點小酒,或是挑著扁擔,蛋蔬果魚肉到小鎮街坊來販賣,賣肉、賣菜、賣魚的,或是賣勞力的工人……
半路上遇見手里拎著大白鵝的漢子,她居然拿著大眼瞪得目不轉楮,那鵝仰起長長的脖子嘎嘎叫了聲,她卻嚇得跳了好幾步,惹得所有的人全笑了。
其實他也想不到,自己被宮廷紛爭燻黑的心還會因為這種事情興奮。
要是走酸了腿,隨便一間食間,喝茶吃酒,只是面皮烙的點心也嚼得滿嘴生香。
一天下來,油晃晃的燈亮了,光影倒映在船槳上,一日將盡。
他們借住在一個大戶人家里,說是詩書傳家的。
第一個晚上,留在大船上的蒔繪跟佩兒還有小喜子、牛大和數名貼身侍衛下了船追上來,嘮叨的小喜子還有兩個丫頭好好地把倆人說了頓,最後還是君無鑄凌厲的眼神讓老媽子似的小喜子住了嘴。
「爺,您要是有什麼意外……小喜子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賠。」他快要哭了。
「本宮這不好端端的?」
「反正,您走到哪一定要把小喜子帶上就對了。」
君無儔當做沒听到。
要是每個都要這樣比照辦理,那他身邊要帶的可不只一串粽子了。
汾璽玉這邊也沒好到哪去,兩個被冷落的宮女那可憐勁,讓本來心就極軟的她主動過去賠不是,還把自己一整天搜羅來的小東西分給了倆人。
爆增的人數讓收留倆人的王氏心知自己家里來了不尋常的人物,索性將整個府邸最精華的三進院落全讓了出來。
汾璽玉住的院落是由數十棵香樟樹組成的古樹長廊,處處綠波蕩漾,廳堂回廊,碧池清石,翠竹小橋,她幾乎是一見鐘情。
只是有個「小小」的問題——
夜深以後。
「王老爺不是也給你安排了舒適的房間,你不回自己那里去?」用腳走了一天,方才蒔繪給她洗過腳,她乏,想睡下了。
「民間夫妻不都一起睡?」沐浴過後的他身體泛著清香,長發披肩,有股無法形容的慵懶,那迷人模樣煞是勾動人心。
「我們……」
「如你的願,我們做對平凡夫妻,在這水城的我只是一個叫做君無儔的男人,你是一個叫做汾璽玉的女人。」他撫過她的發,穿著玫瑰色單衣的她就像一朵小小盛放的薔薇,魅惑瞳色讓他情不自禁。
「不是哄我?」
「不哄。」
「那麼……好,做一天夫妻是一天,就算只有一天我也甘願。」她幾乎是撞進他的懷里。
這種不顧一切,傾盡所有的激烈感情是君無儔從不曾擁有過的.他的妻妾們個個謹守分寸,別說與他說笑了,就連使性子也是使得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氣株連了家族。
「嫁給我,我娶你。」
「真心話?」
「真心。」
「好.那麼我嫁了。」她的臉紅撲撲。
一聲吩咐下去……婚禮被張羅了起來。
原來打算不講究鋪張的,沒有納采那些繁瑣的手續,宴客人數也就只有帶來的那些侍衛還有丫環。
君無儔讓人請小城里出了名的裁縫快手裁了件嫁衣,誰知道消息傳得快,小鎮人家一家有事,古道熱腸的左鄰右舍就差人來問是否需要幫忙,殺雞宰鴨,端菜走桌都可以,在怎麼推都推不掉的情況下,也才兩天工夫,該有的禮品喜幛竟然一樣不缺地辦妥了。
王氏老夫妻膝下無子,更是竭盡心力地幫忙,就好像自己兒子要娶親那樣,一推辭就淚汪汪,君無儔干脆交給兩個老人去籌辦。
這下,會弄出什麼樣的婚禮出來,他也沒把握了。
為什麼他的冷心冷情來到這里就不管用了?
「我第一次看到你這種表情。」汾璽玉調侃他。雖是調侃,卻讓她更加確定這男人不如外表的無情冷酷,她沒有看走眼。
「這麼熱心的老人家,比我父皇還有母後更像我的爹娘他的母後長年統管六宮,後宮的事情理都理不完了,對于他這永遠不需要她擔心的兒子只有期許再期許,巴望將來穩座皇太後的尊貴位置.至于他做了什麼,並不太置喙。
一對很放心他的父母,他也很稱職地做著讓人放心的兒子。
「我擔心請客的桌數會爆桌。」
沒有新人像他們這麼閑了,這會兒的兩個人是坐在食肆的椅子上看著不畏寒的小孩捉對斗蛐兒,倆人還用碎銀下了賭注。
在鑾城里,女子拋頭讀面驚世駭俗,會被當低賤的女子看待,可在這里,人們要煩惱的是三餐,就連這間食肆的老板都是女的。
「爆就爆,不如置辦流水席去讓他們樂一樂吧!」他也很人境隨俗,把鑾城佬的大驚小怪收起來,忽然覺得也不賴。
他每天勞心勞力,可看看這里的居民,一盤棋,一忠荼,有時加一盤炒豆,生活雖然談不上舒適,卻足以應付一整天。
他的辛勞,為的就是給他們這樣的安居樂業,這麼想,就覺得值了。
「你值得更盛大的婚禮,要是可以,我想給你最好的。」最起碼的三媒六聘,八人大轎……這樣太寒酸了。
他們一起散步來這里,看人,看清流泄的雲朵,楊柳依依,無所事事地打發時間。
以前的他,打死都不會坐在這里讓人來人往對著他品頭論足,這幾天下來,不只臉皮練厚了,還得到了說不出的滿足。
他看得出來汾璽玉在這里過得非常自在,在太子府時被壓抑的本性像被洗滌干淨的石子,緩緩露出原本潔淨明爽的顏色來。
「你整個人都是我的了,還不好嗎?再說,我要是計較那個,就會吵著你要在宮里頭讓禮部的人大肆操辦,讓你頭破血流。」
「你敢說,我沒什麼不敢做的。」頭破血流,她還真敢說。
汾璽玉嬌俏俏地看了外頭愈發冷冽的天空。
「我們趕不了在大雪前回京了。」
「來不及就來不及,有事,自然有人會尋來。」絕少這麼隨性的人沉浸在無法形容的幸福里,人口略帶生劣的白酒,入喉卻暖了肚腸,他原來不屑一顧的腸胃一開始並不適應,但是,就說了,人境隨俗,這一隨下來,屆然發現也不是太差。
他對平民生活越來越有心得了。
皇宮里的一切似乎不那麼重要了。
大喜之日。
新娘上轎、下轎,其實都在王氏夫婦的宅子里,不過轎子可繞了水城好大一圈,也在雙橋下劃船而過,圓了汾璽玉的夢,接著跨火盆、握隻果、拜天地,送人洞房,至于外面那股熱鬧勁就更不用說了,認識的,不認識的,听說有免費的流水席吃,攜老扶幼,連吃帶打包,小城居民從來沒遇過這麼大方的家主,吃飽喝足之余,衷心的祝福如同潮水般地從他們口中流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