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大老爺 第23頁

萬商雲集,百貨風行,滿滿當當,應有盡有。

財源廣進,利路亨通,戰戰兢兢,說到辦到。

被伙計們努力擦拭後,兩排字當真金光閃閃,燦爛耀眼得很啊!

經過近兩個月的沉寂蕭條,會館內終于活了過來,貨樣雖然尚有不足,有部分合同也都沒能按時履約出貨,但能辦的就先抓緊時間辦,不能辦的再急也沒辦法,對于那些沒法履行的合約,上頭寫明「太川行」該如何賠償,那就按著合約走,不起爭執,該賠多少是多少,絕不手軟,講商譽、重誠信,「太川行」這塊招牌仍然立得穩穩的,不倒。

如此忙上整整五日夜,底下的人忙著,「太川行」的主爺亦忙得騰不出時間回家,夜里累了,都在會館後頭的瓜棚小院湊合著睡下,這情況自主爺成親後就少見了,也不知這位游大爺究竟是真忙呢?抑或還鼓不足勇氣回家見誰去?

不管怎樣,反正游家大爺心里的雪花還繼續飄啊飄著。

他的日陽躲在厚厚的雲層里。

他的日陽被他氣著了,氣到掉淚,所以,他活該被凍死,就讓那些雪把他的心都掩了,把他活埋了吧!

今兒個,日陽仍在雲層後,但雪勢大收,可以出城走走。

馬車轆轆而行,在雪地上滾出兩道輪痕,行至永寧城西郊的一座雪林前,林中白梅無數,馬車通過不易,禾良遂下車步行,請馬夫老伯在原處暫候。

她本怕天太冷,欲把備好的一個小懷爐給馬夫老伯使用,哪知對方兩下輕易已就地燃起火堆,還沖著她笑道︰「少夫人盡避去吧,小老兒在這兒烤火,也順便烤烤帶出來的這幾條金黃番薯,這番薯種苗當初還是秀爺撥給咱的,咱把種苗往馬廄後的小菜圃一栽,長得出奇地好。呵呵,等會兒您跟金繡兒從‘芝蘭別苑’走回後,就有番薯吃嘍!」

禾良聞言,淡然一笑。

今日跟在她身邊的僅有金繡一個。

早上出門,她帶著孩子先回「春粟米鋪」,將娃兒暫時托給顧大爹和柳姨看顧,也讓銀屏留在米鋪里。

自嫁進游家,拜見過住在「芝蘭別苑」的婆婆,盡避婆婆與丈夫之間並不親近,她與游大爺每個月仍固定時候到位在梅林深處的「芝蘭別苑」探望,向負責照看的大丫環詢問婆婆的生活起居。

這些天,「太川行」生意接續上了,外頭的那些事她幫不上忙,但至少還能盡好分內之責,游大爺忙到成天見不著影,那她就自個兒走一趟「芝蘭別苑」。

想到自己的那位爺,唉,她是該跟他道歉的。

她想好好道個歉,但這些天一直找不到機會,他忙,沒能回來,又或者,他是在避著她。把嘆息壓在心房里,她帶著金繡穿過梅林,來到林中兩個相靠的大小湖泊。

「芝蘭別苑」位在大湖湖畔邊、一條窄長石徑的盡頭處。

她們主僕二人踏出梅林,才想沿著湖繞到石徑那端,金繡忽而揚聲——

「少夫人,瞧,有人站在湖邊!」

禾良抬睫望去,心中不禁一凜,沒料到會在這當口遇到鐘翠。後者牽著一匹褐毛大馬,靜謐謐地面湖而立,听到金繡那聲嚷嚷,她亦揚首瞧來。

上次見面是在「春栗米鋪」,那次聊談的內容並不愉快,盡避如此,禾良步伐略頓了頓,最後仍舉步走近。

「鐘老板,這麼冷的天,怎麼來西郊這兒了?」

鐘翠凝望她,臉色灰白,像是變得更清瘦之因,額紋與兩道法令紋也變深了。

那張灰白臉微微露笑,淡聲道︰「少爺為她建了一座‘芝蘭別苑’我許久以前便听聞了,還听說那處宅子既美又清幽,宛如雲中仙境,今天登門拜訪,終于能走進那座別苑,確實很美,也終于能近近瞧她……」

禾良一怔。‘鐘老板去過‘芝蘭別苑’?」

鐘翠唇一勾,不知為何,加深的笑弧看起來有些慘。

「‘捻花堂’專做女人家的生意,‘芝蘭別苑’里的寧神薰香、香檀粉等等皆出于‘捻花堂’,我今日打著‘捻花堂’旗號,親自帶了些新品薰香上門,里邊的丫環們被那香氣吸引過來,她也被吸引過來……」略頓。

「我當年見過她一次,到現下都三十年過去,都三十個年頭了……她模樣依舊,還是那麼美、那麼的高高在上,像掛在天上的月亮,怎麼都不顯老……所以,這世間便是如此嗎?生得柔弱美麗的,永遠有人疼愛,少爺那時一眼就瞧上她,她雖家道中落,怎麼也算出身名門,是真正被養在深閨里的大家千金,而我……我有什麼?我是什麼?」

「少夫人……」金繡緊緊張張地挨近,壓低音量。「您別走得太近,她……她瞧起來怪怪的,不太對勁兒啊!」

禾良安撫地拍拍丫環的手,朝鐘翠又靠近一步。

「鐘老板何必執著著過去不肯放?以前的您是個小丫環,如今的您都已掌著‘捻花堂’是堂堂大老板了,這三十年來的日子,您必然活得精彩,即便辛苦,也肯定是精彩的。」

「你什麼也不懂。」她幽幽道。「……之前,你問過我,為何到現在才來與‘太川行’為難,你可知道啊……想回頭走這條路,也是要練膽的,三十年了,以為膽子夠大、底氣夠足,不走這一趟,我沒法活,如今走了,」她嗤笑一聲。「好像也快活不成。」

這會子,禾良真不明白了。

她沉靜以對,听鐘翠接著道——

「你家的那位秀爺倒是不錯的,很沉得住氣,游家藏富又藏得特別厲害,真是見識到了呀!嘿,本以為截斷他所有大宗糧作的來源,再搶其他大小雜貨的供應源頭,然後拖上幾個月時間,‘太川行」最後即便不倒,也得大傷元氣……」

禾良臉色白了白。

她輕啟的唇瓣和顫動的鼻翼隨著加劇的心跳呼出團團白煙。

鐘翠瞟了她一眼,幽然笑道︰「哪知啊,‘太川行’在華北、西北和西南等處早已暗暗購山置地,自個兒當起地主老爺,我斷他‘丈稜坡’的麥糧,他便從自個兒的麥田拉貨,我再斷他鹽貨,他就從自家的高原鹽湖里撈鹽,這些貨有好幾批甚至轉進我手里,價定得太高,高出尋常價三、四倍,我還是買了,就為了堵掉‘太川行’任何收貨的可能……」搖頭又笑。「你家那位爺不出面,也不派用行里的任何伙計,看來,‘太川行’在外頭也擺了不少暗棋,等著將我這一軍,呵呵將得好啊,將得真好……我把一大筆錢花盡,咱家三姑娘明明說過,散了財,就會痛快,怎麼我還是不痛快……」說到最後,她聲音好低,低低啞啞的,似胡亂呢喃,自個兒跟自個兒說話。

「少夫人,我們走吧,別理會她了。」金繡頭皮發麻。雖然僅是一個老婦,對方神態卻讓她打心底發寒。

禾良內心兀自斟酌,事到如今,真不知還能再說什麼。

「太川行」這些天起死回生的事,她從德叔那兒听到一些,但並未深入,此時再听鐘翠敘說,她也沒多大反應,只覺得行里生意穩下來,這樣很好,行里的大伙兒全動起來、各司其職,這樣也很好,只覺得她那時為「太川行」的狀祝操那份心,實在有些笨,最笨的是,她和丈夫竟這麼鬧僵了,唉……

「鐘老板,我還有事先走了,請保重。」

她略福身,帶著金繡轉身便走,欲上那條通往別苑的石徑。

突然,黑影晃動,鐘翠擋在她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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