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招進門 第8頁

第6章(2)

任誰也沒想到,文若蘭的死訊一傳出,七公主立刻橫劍自刎了,雖然被救了下來,但那蒼白而奄奄一息的模樣,卻徹底震撼了老皇帝。

他真不知道女兒會為了一個男人做出這種事,早知如此,他……他他……

太可恨了,為什麼沒人明白,文家這兩個人真的不能再留了,且不論文知堂門生滿天下,單就文若蘭,他在京城的影響快大過他這個皇帝了,假以時日,若文家父子心生不軌,這天下恐怕就要改朝換代了!

這是為祖宗基業在打算啊!偏偏……氣死他了!

這一天,他遷怒地殺了侍候七公主的太監、宮女、護衛共七十五人,罪名是沒有照顧、保護好七公主。

一時間,皇宮內人人自危,皇上的手段實在太凶殘了。

在這種氛圍下,連最受寵的劉貴妃都不敢觸皇帝霉頭,只有一個人例外——白雲國師。

「皇上,文若蘭既死,只剩一個了,一定要永絕後患,否則遺禍無窮啊!」白雲是眼里揉不進沙子的人,誰敢得罪他,他一定報復到底,何況文知堂還上奏彈劾他呢,不殺文知堂,他心火難消。「朕難道不知道嗎?」御書房內,皇帝沒好氣地摔了一大堆東西。「可文若蘭一死,七公主便跟著自盡,其他公主……」還有那些郡主、大臣千金……老天,他已不敢想下去了。

在這種時機,他若再對文知堂下手,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故意找借口殺死文家父子的,屆時,還不寒了天下人的心?

君是舟,民是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不能失去民心,否則皇位危險。

該死!好端端的,文若蘭怎麼就死了呢?對了,皇帝終于想起來,是誰說要讓文若蘭死得身敗名裂,為皇上贏得一個好名聲?

白雲……這個只會修道,卻絲毫不懂政事的笨道士,他肯定對文若蘭做了什麼事,才會不小心弄死文若蘭,惹出這麼大風波。

唉,當初就不該听他的話,說什麼能讓文家父子成為天下人憎惡的對象,結果搞成這樣,該如何收拾?

把白雲推出去背黑鍋?別鬧了,白雲若死,誰教他修練長生不老術?

所以……

「來人啊!傳御醫。」皇上的決定果然印證了文若蘭當初的猜測。

「皇上是要驗尸嗎?」白雲有些慌張。他刑求文若蘭的事未經皇上許可,他幾個弟子又無端暴斃,更讓他心頭惶惶,深恐這一連串意外是上天的警示。

但上天為什麼要警示他?他為君消愁乃是忠心體國的表現,上蒼理當嘉獎才是,不可能降下懲罰啊!

對,他沒錯,肯定是有人嫉妒他,暗中陷害于他,但他有諸神護體,百邪不侵,所以他不會輸!

皇上一听他略帶心虛的問題,心頭一凜。

「你做了什麼?」

「這個……」白雲雖自負,但面對不怒自威的老皇帝,心里還是有些不安。

「快說!」皇上氣得狠了,隨手抄起一方硯台便砸了過去。

白雲嚇一跳,慌忙避開。

老皇帝雙眉微微一皺。他這一動怒,若換成別的臣子,定然不敢回避,寧可被砸得頭破血流,只求天子消氣,畢竟,雷霆雨霧皆是君恩,但白雲躲閃了,主要是因為他並非科舉出身,修習長生道而未讀聖賢書,但另一方面,何嘗不是他蔑視君王的一種表現?

這些修道者啊!自負本領過人,竟不將天子放在眼里。皇上心里暗下決斷,一旦他修練長生術有成,必殺白雲。

這世上只要有一個活神仙就夠了,不需要其他假仙來分薄他的權力。

白雲讓那方石硯嚇得夠嗆,結結巴巴說出了派弟子去詰問文若蘭有關勾結匪徒,意圖不軌的罪證。

他想,只要得到證據,再逼文若蘭簽名畫押,死罪便定,屆時,午門斬首,誰人敢攔?而且還能為皇上贏得民心。

他一意辯解,自己所作所為皆出自忠君愛國之心,無半點私欲,請皇上明察。

皇上根本不用察,他只想掐死白雲。這個笨道士,居然派人去刑求文若蘭?簡直比豬還蠢!

至于文若蘭,他八成是受刑不過身死的。這下子麻煩大了,文若蘭受刑而死的消息一旦泄漏,不但白雲要遭殃,連皇上也討不了好,至少在百姓心中,他的威望也要掉個幾成。

白雲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混賬!皇上恨不能砍了他了事。

但長生之道還握在他手中,現在不能殺他,要忍,忍到習完長生術……哼,他要將白雲五馬分尸。

就在皇帝怒氣沖天的時候,御醫終于來了,皇帝稍將心思從白雲身上移開。

白雲暗自松了口氣。他一直以為皇帝軟弱可欺,事實上,今天以前,皇上也是對他言听計從,從未駁過他任何一項要求。

白雲還以為自己深受寵信,位高權重,真真正正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直到今日,他才發現,在帝王心中,任何寵信都是有限的,一旦逾越分際,皇上隨時翻臉殺人。

難怪人說伴君如伴虎。白雲心里暗升起這項明悟,同時也決定,以後教皇上修道,絕對要藏私,以防皇帝事成之後卸磨殺驢。

不管白雲在那邊轉悠著壞主意,皇上一心叮嚀御醫,去到天牢後,一定要仔細檢查文若蘭的尸身,倘若他確已身故,皇上希望運出天牢的是一具「完整無缺」的尸體。也就是說,他不要任何人發現文若蘭是受刑而死的。

假使文若蘭還有一絲氣息,不管要花費多大的代價,務必救他性命。

如此,一來可安眾公主、郡主們的心,二來,也贏得仁慈之名——連對牢中罪犯,皇上都能法外施恩,在罪犯「病危」時,派御醫前往診治,堪稱一代仁君。

只可惜這回要錯過了一舉滅殺文家父子的大好機會了,而這全是白雲的錯。

思及此,皇上轉頭,又恨恨瞪了白雲一眼。

這又更堅定了白雲背叛皇帝的決心,這樣反復無情的帝王,誰敢真心相待?也許他要想辦法投效某位皇子了,待皇帝百年後,皇子繼位,這朝堂上才真正有他立身之地。

可皇上不是修長生嗎?又怎麼會死?但白雲教的若是假長生術,皇上怎可能不死,相反地,還會死得更快呢!

皇上瞪完白雲,又對御醫細細交代一番,才讓御醫離去。

同時,皇上又調來一隊禁軍,團團包圍文尚書府,美其名為保護,其實是怕文若蘭的死訊傳開,文知堂會做出某些不當行為。

皇上做好一切準備,才重新面對白雲。

現在皇上對這個老道士是又愛又恨,愛他高深的道法,雖不知他是否已具升仙之能,但民間對他多有好評,人人贊以「活神仙」,可見他是有一些真本事的。

可老道士半點政治悟力都沒有,又喜歡插手政務,就很麻煩了。

「國師,以後你就長居欽天監,不要再摻和政事了,免得再受彈劾。朕能保你一次、兩次,卻恐難保你生生世世。朕這樣說,你懂嗎?」

「老道明白,謝皇上。」白雲躬身行禮。誰也沒發現他斂下的眼里,凶光閃爍。皇上此舉無異是將他軟禁于欽天監中。

果然君王無情,虧他為皇上思慮許多、做恁多事,還因此損失了十余名弟子,結果……皇上修道未成,就想把他這柄良弓藏起來了。

既然皇上不義,那就休怪他不仁了。

那張龍椅又不是注定了只能今聖坐,皇宮里多的是對它有意思的鳳子龍孫,這回他要挑一個最听話的,扶他上位,到時候,他才是真正的無冕王。

皇帝只知白雲素有「活神仙」之稱,本領非凡,豈知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在入朝受封前,他還親手害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將他放在身邊,無異于與虎謀皮。

不過皇帝也非普通人,只能說是兩只老狐狸相斗,至于誰能笑到最後……

時候未到,誰也說不得準。

不過現下有一個人倒是笑得很歡快,那便是在天牢里裝死的文若蘭。

御醫到時,他的神智已漸漸恢復,可以感受御醫發現他一息尚存時的喜悅,以及搶救他的急迫。

凡事都在他的掌控中,人性于他而言,就像掌中的紋路那般清晰。皇上和白雲想要設計他,別說門兒了,窗兒都沒有。

待他出獄後,便讓爹爹辭官,接著,他再娶武梅渲為妻,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誰還管朝堂上的烏煙瘴氣?

想著日後的美滿日子,就算身上的傷痛得要命,他唇間仍是不自覺地拉開一道燦爛的笑弧。

那抹笑差點讓御醫看傻了眼,原來世上真有人能笑得如此魅惑人心,難怪七公主為他自殺,即便他是男人,見到這樣的笑也覺得心情愉悅。這文若蘭……說他是個妖孽,也不為過。

第7章(1)

文若蘭在接受御醫的治療時,武梅渲正怒火沖天,若非理智死死壓住憤怒,她早取出武家鐵槍,將團團圍住文府的禁軍送去見閻王了。

「想不到我文家一門忠烈,最後竟要落得如此下場!」文知堂目送前來宣布皇上「好意」的禁軍統領離去時的背影,情不自禁感嘆。「鳥盡弓藏,古人誠不欺我。」

「伯父請放心,只要有我在,憑這樣一隊草包,休想越雷池一步。」武梅渲還不敢跟文知堂說文若蘭被刑訊的事,就怕老人家受不了。可現下皇上圖窮匕現,這文知堂……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文大人在這一刻老了十歲不止。

「老夫知道你有本事,可王叔和柳伯……」

「兩位老人家怎麼了?」二人就是在文知堂遣散下人時,堅持追隨故主,後來被白雲派來的狗腿子打傷的門房。

「今晨天一亮,我立刻請大夫過府為他們診治,想不到大夫說,他們傷得很重,需一日三次針灸、六劑湯藥,先試個三日,若能緩過氣,或許有救,否則……情況不樂觀啊!」文知堂搖頭嘆氣,實在不懂,怎麼越是忠心耿耿的人,下場越是淒慘?「而你剛才听見了,禁軍統領說,為了‘保護’我,在皇上下令前,不準外人進來,更不許里頭的人出去……皇上待我可真好。」武梅渲也覺得皇上做得不地道,如此對待忠臣,這國家不亡才怪。

但在文知堂面前,她也不好說什麼逆君的話,遂道︰「如果只是毆打損傷,也許我能幫上忙。」

江湖人成天打打殺殺的,誰沒受過傷?久「傷」成良醫,對這等問題,她倒有幾分手段。

「果真如此?」文知堂大喜,也忘記禮教之防,直接拉起武梅渲的手,便往里屋走。「武姑娘且隨我來,若能救得王叔、柳伯,文某感激不盡。」

「舉手之勞而已,伯父不必客氣,不過我用的都是一些土方法,所以……總之我會盡力。」況且她還沒看到傷員,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救人,現在讓文知堂抱太大希望,萬一……她恐怕文知堂會承受不住。

可如今的文知堂哪里听得進這些,他只曉得相處了幾十年的老伙伴命在旦夕,尚書府又被人團團圍住,大夫進不來,傷員送不出去,眼看著只能等死,他都快絕望了。

好難得武梅渲居然懂岐黃之術,文知堂就如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捉到一點東西,哪怕只是一根稻草,總也是一點希望。

他祈禱武梅渲能治好兩名忠心耿耿的家僕——不,在大難來時,下人們紛紛離去,獨他兩人自告奮勇留下來與他共度難關,文知堂已當他們是家人,不再是下人了。

他現在只剩三個「家人」,兒子在天牢,王叔、柳伯命懸一線,讓他這個半百老人情何以堪?

他自信一生俯仰無愧于天地,真不知老天爺怎會如此待他?

幸好啊幸好還有武梅渲在,但願在她的妙手回春之下,兩個老伙伴能活轉回來。如此,他願意折壽以謝天地。

二人匆匆進了里屋,武梅渲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她這輩子見過太多血光,所以不必看,用聞的就能感受到這間屋里死氣沉沉,兩位老人家只怕已經……

「武姑娘,王叔和柳伯就麻煩你了。」文知堂一臉希冀。

武梅渲實在不知怎麼告訴他,她認為兩位傷員已經沒救了。

而文知堂又不停地催促著,她只好施施然走到床榻邊,先伸手模向一名傷員的腕脈,結果卻是一片冰涼——這人已經死了。

她趕緊再診另一位,結果亦然。

真是,天不佑忠僕……

武梅渲無奈地放下兩人的手,轉身迎向文知堂期盼的目光。

「怎麼樣?武姑娘,你能救他們吧?」

「我……」武梅渲實在不忍再打擊他,可這種事又說不了謊,她只能沉痛地搖頭。「對不起,伯父,王叔、柳伯已經仙游了。」

「啊!」文知堂好像受創過深,一時間居然呆了。

武梅渲又喚了他數聲,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只為他感到悲哀,一生忠君,結果呢?兒子下獄,生死未卜。

奸人上門挑釁,打死兩位忠僕,若非她及時趕到,只怕他也有危險。

而他一生盡忠的皇上又派了整隊的禁軍將文府包圍,分明是要斷他生路。

是不是做好人都沒有好下場?文知堂腦子亂了,一會兒是聖賢書上寫著忠君愛國、一會兒又想到兒子正在天牢受罪、一會兒又憶起和王叔柳伯年輕時的荒唐歲月……諸般過往、現實與夢境交叉,混雜得教他幾乎忘了現在是什麼時候,這里又是什麼地方?

武梅渲看他茫然若失的模樣,知道打擊過重,此刻不宜再受驚擾,否則恐將留下病根。

因此她不再試圖喚醒他,只靜靜地陪在身旁,希望文知堂早日度過難關,重新振作。

唉!說來文若蘭還真是料事如神,預料到他爹這邊會有問題,所以堅持她留守文府,以備不時之需。

結果文府真的出大事了。

那個只會使權謀、但半點沒有治理天下之能的笨皇帝,像他這樣亂搞,早晚令朝堂忠臣一空,只剩奸佞,天天給他逢迎拍馬,他就高興了吧?

不過到那時,神佑國的國運大概也走到盡頭了。

武梅渲一邊罵皇帝,一邊守著文知堂,心里卻緊緊牽掛著文若蘭。

雖知他料事如神,判斷皇帝終會派人救他,可難保不會有意外啊!萬一白雲又對他下手,以他目前的假死狀態要如何應對?

神佑國民,人人敬天畏地,崇拜神明,一年四季,各式大小祭祀無數,國里的廟宇、道觀更是數不盡、望不完。家家戶戶進廟參拜還不夠,稍有能力者,甚至在家設立神壇,日夜三炷清香,祈求諸神保佑,萬事吉昌。

像她家就在女乃女乃的要求下,在後園蓋了一間小廟,女乃女乃規定家人每天要照三餐祭拜,祈求神明保佑武家香火有延,子嗣昌隆。但很奇怪,武梅渲從小就不信這一套,尤其听過很多神話後,她覺得神也是人做的,人有七情六欲,難道神就能完全做到無情無欲?若真無情,也不會管蒼生大地的祈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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