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揚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將手扶在他腰上。「為什麼阿爹特別不喜歡你呢?」人的心是偏的,但她沒想到公公的心會偏得這般嚴重。
他身子一僵,臉色微微泛白,抿著唇,許久才開口,「我出生的那一年,整個山陰縣並無重大天災發生,偏是我出生的那一天,全村子只有我們老吳家的旱稻枯成一片……」
那年全年無收,全家餓著肚子吃發霉的陳糧,他娘病了沒錢醫,燒得都有些胡涂了,一醒來後,原本颯爽的個性變得唯唯喏喏,以往的大嗓門成了如今的輕聲細語。
「我爹認為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得全家這麼淒慘,所以打小他就告訴我,一定要補償一家老小,以後有什麼吃的、用的,都要先給家人,因為是他們陪著我受苦,分去我的不祥。」
因此吳秋山稍微懂事後,家里有什麼活兒他都搶著做,也認為這是他應該做的,因為家里的每個人都對他有恩,他要盡最大的努力回報,讓他們能吃飽穿暖。
所以他爹叫他走他就走,大哥、二哥說錢不夠用,他身上有多少銀子都會掏出來,大嫂、二嫂無理取鬧的上門挑事,他也百般容忍就當是在還債,務必讓所有人都滿意。
可是他的退讓沒人感激,一再的隱忍成了別人得寸進尺的理由,他做得再多,換來的還是一句不孝子,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
「夠了,秋山,你給他們的不只是一年糧食,還有剩呢!」只有他傻,傻乎乎的為人驅使,把反咬一口的白眼狼當家人。
「真的夠了嗎?」他惶恐的問。
牛青苗將臉貼在他的胸口,听著他有些急促的心跳聲。「你不是常說我是你最聰明的媳婦兒,你不是最相信我說的話嗎?我不會騙你的,真的已經夠了,你不欠任何人。」
「真的?」
「真的。」她肯定的回道。
吳秋山踉蹌了一下,輕笑聲中帶著壓抑的苦澀。「我信你,媳婦兒。」會陪在他身邊的人只有她了。
「秋山,你說這雪會下多久?」很美,但美得不真實。
牛青苗想著,好在她早早把四個半月的雞只賣出去,否則這天寒地凍的,不知要凍死多少只雞,那可是她白花花的銀子。
何長風很爽快,他怕一錠一錠的銀子太沉重,干脆換成兩張五十兩、一張二十兩、一張十兩的銀票,方便攜帶,其余的都換成好找開的碎銀,讓他們好用小錢買年貨。
泥瓦匠有了、青磚有了,就等開春後冰雪融化,他們便能蓋間大屋了,到時養雞大業也能展開。
看了看天候,吳秋山兩眼酸澀,鼻子一抽。「兩、三天吧,我們山村位于兩座大山間的山坳處,氣候沒有外頭的寒冷,雪也下得不長,一年大約下個幾回雪便沒了,早春比旁的地方快十來天,春雨隨之落下。」
轉移話題後,他的心情明顯好了些,眉間的抑郁散去,眼中也有少許笑意,談起山坳村有著深厚的感情。
牛青苗想到一件事兒,又問︰「秋山,冬芽幾歲了?」照她看來應該有十六、七歲了。
「十八。」
「咦!十八?」她訝異的眼一睜。
「是呀,十八了,真快。」想來妹妹剛出生的時候,就那麼小小一個,不哭不鬧,總是用小小的糯白指頭捉著他的手咯咯直笑。
「那她為什麼還沒嫁人,沒有媒人來說媒嗎?」
「早許了人了,對方是辛未年的秀才。」吳秋山嘆了口氣,想來妹妹也是運氣不佳,遇上了糟心事,婚事才會耽擱至今。
「秀才?」牛青苗微訝。
「對方大她兩歲,十三歲說的親,十五歲下定,原本十六歲就要過門了,誰知秀才的爹出外吃酒,不慎酒醉跌入田邊的溝渠,他一栽下去就沒爬起來,秀才要守孝三年,因此婚期往後延誤。」妹妹要明年五月才能出嫁,那時她都十九了。
「原來小泵的婚事是這麼耽擱的,起先我還不好意思問她,怕觸動了她的傷心事。」結果是她多想了。
「什麼傷心事,她還樂得多逍遙幾年,她老掛在嘴邊,秀才家規矩多,她怕嫁進去不自在,所以秀才家的守喪正合她意。」那個丫頭呀,整天沒個定性。
「還是咱們家好,沒規沒矩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就是我一個人的天。」要是頭頂攤上吳勇那樣的爹,那才叫欲哭無淚,她可能會忍不下去,一刀刺向他的頸子。
是長子要照顧麼弟,哪有反過來叫小兒子養大哥、二哥一家,吳老先生的腦子是被驢子踢了吧!
當時她听到公爹的話,氣得肺都疼了,不想丈夫再受精神上的折磨,拉了他就走,那一家人的臉色很精采。
吳秋山被她的話逗笑了,發起酒瘋抱著她不放。「媳婦兒、媳婦兒,我愛你,我好愛你!我家媳婦是世上最好的人,我當你的天,你到我的羽翼下來,我保護你……」他又吼又叫的,神情亢奮。
「噓!小聲點,別吵到別人。」牛青苗難得臉紅,像也喝醉酒似的。
「我們家沒有別人,只有我跟你,不會、不會吵……」他有些茫了,手指直晃得做出唬的手勢。
罷過了村頭,榮叔家的門由內拉開,露出阿滿嬸的臉,她關心的問怎麼了,牛青苗小聲的回了一句喝多了,接著兩個女人相視一笑。
「要不要幫忙,我叫大榮、小榮叉他們三哥回去。」秋山家的那身板太瘦弱了,怕是撐不住吳秋山那熊塊頭。
「不用了,阿滿嬸,秋山還沒醉得太厲害,我扶著他還能走得平順,我們慢慢走就到家了。」兩人相互扶持的感覺真不錯,她覺得他們能走到最後,誰也不離棄誰。
「那好,你小心點,要有個不妥當就高喊一聲,我們這兒听得到。」半山腰並不遠,走個小半時辰也就到了。
「嗯!那我們走了,阿滿嬸你快回屋里吧,外頭冷。」牛青苗催促道。
阿滿嬸朝她點點頭,便又縮回屋里去了。
大雪紛飛,牛青苗覺得雙手都快凍成棒冰了,要是有雙毛手套戴就好了,她突然好懷念現代的手套,有皮制、布制、毛線編織,她試著用棉線勾了一雙,但手指套大小不一,還有漏針,雖然看著像手套,可是手指頭鑽不進指套里,有兩指太大了。
「媳……媳婦兒,你跟誰說話?」吳秋山憨憨的問。他們家兩個人,一個、兩個,他會數數,不會算錯。
「雪精靈。」她隨口一應。
「雪精……精靈?」酒氣上來的吳秋山有些大舌頭。
「是呀!有雪精靈,我們才看到這麼美的雪,雪精靈拍拍她背後的雙翼,一點一點的雪花就從她薄如蟬翼的翼膜飄出來,染白了大地,一夜白頭。」
「我、我的頭發不是白的……」他忽地歪了一子,差點把身側的小媳婦給壓垮了。
「秋山,走好,我扶不住你。」她往他腰上一掐。
耳邊傳來一喝,腰際一疼,吳秋山稍微清醒了一些。「媳婦,疼。」
「腰疼還是頭痛?」看他不自覺的揉著額側,牛青苗才有此一問。
「都疼。」媳婦兒好狠心。
大男人撒嬌,著實有幾分可愛,她在心里發噱。「那你就走好點,把腳步邁大,我們趕緊回家去,回家喝了熱湯就不疼了,你看,就差幾步路了,你也不想凍著你媳婦兒吧!」
「媳婦兒凍著了嗎?那我們快走,我抱你……」吳秋山一把抱起沒幾兩肉的她,雖然有點搖搖晃晃的,卻走得極快,把她護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