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見。」闌示廷抱著他站起,沉聲說︰「天衡,你告訴我方向,我下樓差人請大夫。」
鐘天衡驚訝的瞅著他半晌,本想在他眼前揮揮手,可他是真的沒力了,只能虛軟地應了聲,告知方向,兩人踏出了門,走在長廊上。
「再往前一步就是階梯了。」
闌示廷依言,試探性地踩了兩下,踩實了再拾階而下,然,就在走到轉角處時,鐘天衡來不及提醒那並非是平的,他已經踩空,一手抱緊鐘天衡,一手試圖扶著牆,然還是阻止不了下墜的速度,教他只能用雙手將鐘天衡護在懷里,任由身體失去平衡地往階梯滾下。
適巧,鐘世珍帶著兩名幫手回客棧,撞見這一幕。
「示廷,天衡!」鐘世珍快步跑來,趕緊將闌示廷扶起。「怎麼會摔下來了?」
她問著,將鐘天衡給抱了過來,卻驚覺他渾身發燙。「天衡,你……」
「他發燒了,我要下樓差人找大夫。」闌示廷挫敗的捧著額。
以往,總是雷鳴和陸取苞在他的身邊,就算雙眼失明後,他也認為自己可以克服任何問題,偏偏他卻在這兒破了功!
鐘世珍聞言,正要托人去找大夫,跟在後頭的兩名幫手心知鐘世珍是客棧的貴人,所以不必她吩咐,已經自動去找了。
「天衡,你忍耐一下,一會大夫就來了。」鐘世珍心疼地親吻著兒子,都怪她,老是粗心大意的忘了他的身子不比尋常人,容易著涼發熱,手邊的事一忙,就忘了多注意他。
「爹爹,我沒事。」鐘天衡無力地偎在她懷里,爹爹跟叔叔真的很不一樣,爹爹柔軟多了。
「這兒有風,我先帶你上樓。」
「還有叔叔……」他虛弱地道。
鐘世珍趕忙回頭,卻見闌示廷竟還坐在地上。「示廷,你是摔疼哪里了?」該不會害他傷得更嚴重,連站都站不起來吧。
闌示廷鐵青著臉不語,心里還惱著。
「示廷?」這是又怎麼了?臉怎麼又臭了?
「爹爹……叔叔看不見……你要牽著他……」
「嗄?!」不會吧!
第四章眼看秘密被揭穿(1)
鐘世珍簡直不敢相信!
只要他不說,她根本不會察覺他是個盲人。
大夫來過之後,替天衡開了藥方,她托人煎藥讓兒子服下,坐在床邊分了點心神看向坐在榻上不語的闌示廷。
方才,是她牽著他上樓的,他雖是臉露惱意,至少沒甩開她的手。
他……應該不是因為掉進河里才失明的,否則昨晚遇襲時,他的反應不可能恁地快,所以說他失明應該已有一段時間了,可他為何不說?
只要他說,她就可以理解他那尊貴的架子是打哪扛出來的。他要人喂,那是因為他根本看不見桌上的膳食,他幾乎只待在床上,那是因為他根本看不見這雅房擺設!可是,他看不見,卻出手救她,他看不見,卻試著帶天衡下樓……
她的心被他的舉動給塞得滿滿的,對他除了感激,還有更多的欣賞。
哀著兒子的額,確定他的熱度漸退,她松了口氣,余光瞥見桌上還擺著午膳,幾乎沒什麼動到,她不禁微皺起眉。
「示廷,你和天衡都沒用午膳?」
闌示廷托著腮,不置一語。
她沒轍地道︰「飯菜都涼了,我請小二再備些菜。」
「不用,我沒那般尊貴。」
「那我喂你可好?」
「勞煩了。」
鐘世珍將飯菜端到榻邊小幾上,沒好氣地道︰「喂你算是勞煩,那你三番兩次救了我和我兒子,我又該要怎麼說?」
「我沒那麼大的本事,沒能找到客棧的人差大夫。」盡避惱意不散,飯菜香逼近,教他隨即張了口。「小家伙的狀況好點了嗎?」
「他的熱度退了些。」說著,她不禁搖頭嘆氣。「這小子在娘胎時就沒好生安胎,一出生身子骨就比常人還要弱,耗得我常抱著他幾夜不睡,近來有稍稍好轉,可還是風一吹就著涼。」
「大夫沒說如何醫治?」
「在京城時,我找了大夫,大夫只說他的身子太弱,需要許多高價藥材補身,可偏偏他那時年紀太小,有些藥性太強,而我又阮囊羞澀得緊,所以就暫時先用其它藥材取代。」老天是逼她要看重錢啊,不管在哪個時代,沒錢就是萬萬不行。
「什麼藥材如此高價?」
「我也不知道,橫豎我現在努力地賺錢,就是想調好天衡的身子,但如果天衡的身子有所好轉的話,倒也不需要那些高價藥材,省得補身的同時也傷身。」她是不懂中藥,但不管怎樣藥是三分毒,她想盡可能地用食補的方式代替藥補。
闌示廷垂斂長睫,「你倒是挺辛苦的。」
「不辛苦,自個兒的孩子,照顧是天經地義的,哪來的苦?」一想起兒子的撒嬌模樣,只會逼出她滿臉笑意,反倒是他——「示廷,你的雙眼不方便,怎麼不跟我說上一聲?」
她真不敢相信這雙勾魂眼竟是看不見的,只能說他把這秘密藏得太成功了。
「因為我不想殺人滅口。」彷佛猜到她接下來的疑問,他口氣瞬間淡了下來。
一開始是因為不知道她的底細,對她自然有防心,而後盡避卸了防心,但這事能愈少人知道愈好,天曉得竟在今兒個破功。
「嗄?」這是他的幽默感嗎?好有殺氣啊,教她笑不出口。
像是察覺她的錯愕,他勉為其難地補上一句。「是個秘密。」
「這怎會算是秘密?你的眼楮不便,應該有人在身邊隨侍著。」問著,她突地想起——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為何會掉進河里,你身邊沒有人侍候嗎?」這事她是問過,可沒個答案。
總得問個仔細,才能確定這到底是一樁意外,還是……謀殺。
「自然是有人侍候著,可我的雙眼不便,那時船上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也不知情,只知道那船當時已經近雒陽了,可誰知道一陣天旋地轉,再醒來後,我已在連山鎮。」話是這麼說,但他的心里是有底的。
有船逼近,撞上了他所搭乘的樓船,船體翻覆,他毫不掙扎地順流而下。浴佛河河面極寬,尤其近雒陽時,河面至少可以並行十數艘的大型樓船,沒道理會有兩船相撞的事發生。
而這事他並未放在心上,當時也沒打算求救,也許是他累了,不想再等了,心想這是個好時機,可以將他送到公孫身邊。
三年多了,公孫存活的機會微乎其微,他比誰都清楚,只是不願承認,寧可作著美夢等著她歸來,哪怕不原諒他,哪怕一輩子恨他,他也要將她囚在身邊。
可惜,當他雙眼失明被揭穿的剎那,恍若一並戳破了他的美夢。
只有他活著,只有他苦著,只有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殘存著!
鐘世珍瞅著他沉痛的眉眼,誤將他的心痛視作他恐是遭人暗算,甚至對方極可能是他的隨侍或家人來著。
「示廷,天無絕人之路,既然咱們相遇了,你就像是我的家人,回京後,你不如就先到我府上作客吧。」至少先把他帶回家,至于他家中的事,等她騰出時間替他查辦後,再做打算。
闌示廷緩緩抬眼,哪怕張開雙眼什麼也瞧不見,他的眼眸依舊精準地望向她。
她被他的目光給瞧得心頭莫名地發軟,試探性地握住他的手。
「沒事,有我在。」多一雙碗筷而已,一點都不難。「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是比較不可能啦,但只要我有一口飯吃,你也一定有一口,如果你不覺得寒傖了些,回京之後,務必請你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