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芳菲卻是面無表情,再低頭。
二老太爺又接著說,「菲兒,你是你娘親在世上的唯一血脈,按理也該同你娘一樣找個良人入贅,好繼承大房的家產,只是,一家母親與女兒都招贅,給外的印象總是不好,若你願意,我出面幫你找個好人家嫁了,你娘在天之靈也會安心的。」
小倪氏听了心里不悅,看向爹娘,他們憑什麼主宰倪芳菲的婚事?私下,她一定要跟他們說清楚。
倪芳菲很想翻白眼,虛偽成這樣,她胃都不舒服了,接著,二房的大少女乃女乃也跟著唱戲,像接力似的,幾人輪番唱起溫暖的親情大戲。
她覺得耳朵很癢,什麼人說了什麼內容?她有听沒有懂,心不在焉的,直到一個略顯探究的女聲響起——
「還有一件事,你娘擁有完美嗅覺,這是當年老人家在分家產時,會將大部分產業交給大房的主因,你娘能調制出令人驚艷的香品,那你呢?」
「我在莊子多年,沒機會接觸調香,也不知自己有沒有繼承母親的天賦。」她淡淡的答著,瞧見問的人一臉可惜,還有其它人,目光閃爍,各有算計,這些所謂的親人有的心如蛇蠍,聯手設計謀財害命,有的貪婪不堪,在他們眼中,她只是另一個娘親,可以滿足他們更多私欲的人。
小倪氏笑呵呵的轉了話題,「菲兒也是不易,身子不好,哪有時間學調香?這會兒身子養好了,我就想,我執掌府里中饋已多年,不敢說辛苦,但我倒希望她能幫襯幫襯,我也能偷點閑。」
眾人眼楮一亮,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一旦讓倪芳菲插手管家,就知道這兩年倪家的底氣愈來愈不足,她私人的那些財產總得拿出來補貼補貼不是?
但眾人還來不及附和,倪芳菲就冷冷開口。
「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幫襯?一個人被遺忘在莊子多年,餓了渴了,想法子從井里汲水、找果實吃,不分生的熟的入肚,鬧肚疼也找不到人幫忙,病了就躺著,莊里丫鬟小廝早散了,沒人給薪俸,他們只能找別的活兒才能過活,而我,若不是老天垂憐,一次無意間找到莊子一個密室的門,發現里面有珠寶銀票,又幸得一個不貪的鄉下人幫助,今日哪能站在你們面前說話?恐已成為一縷餓死魂魄了。」她定定的看著臉色變幻萬千的小倪氏。
二房的人尷尬的面面相覤,他們安慰不是,罵也不是,這時候要過一些東西也不適合,只能隨便找個借口快快離開,至于見面禮原本也是備著的,但看著倪芳菲的身上樣樣都極其精致貴重,他們可沒有臉拿出來丟人。
小倪氏瞪著倪芳菲,氣到說不出話來,雖然她也不喜歡娘家人,但倪芳菲讓自己這麼沒臉,她更討厭她。
她甩袖走人,董惠雯姊妹也瞪倪芳菲一眼,跟著走了。
耳根子總算清靜多了,倪芳菲心想,她隨即起身,「我們也走吧。」抬頭一看,她愣了愣,小蓮淚如雨下,一向堅強的海棠也眼楮紅、鼻子紅、唇抿得緊緊的。
小蓮見沒人,就大聲哭出來,「我們不知道姑娘這麼可憐,嗚嗚嗚……」
海棠連忙別開臉,但倪芳菲還是看到她流淚了,知道她們是心疼她,她眼眶也酸澀起來,喉嚨像被什麼哽住,「我沒那麼可愴,只是說得夸張些,你們別這樣。」
其實她說的並非全是謊話,只是那種找果實果月復的時間大約只有一個月,直到住在鄰莊的大長公主不經意的看到她,認出她是故友之女,她的身邊才開始有了丫鬟、婆子,而娘親的嫁妝財富老早被小倪氏派去莊子的人先行搬空了,這一趟回來,那些箱籠里的財富全是以夕顏娘子的身公掙來的。
小蓮、海棠一听更是不舍,主僕三人好一會兒才略略平復心情。
回到玉華院,倪芳菲坐了下來,好好的喝了一杯茶,小蓮也為她點上一款可以讓人輕松的香品,讓應付完二房那一大家子的她可以好好歇息,倒沒想到,馬上有人再接再厲的湊過來討罵。
小倪氏是親自將丈夫從書房里拉過來了,當著倪芳菲的面,氣惱的將先前發生的事約略說了,這才傷心的對著倪芳菲道︰「你也十八了,是個大姑娘了,有你這樣招待親的?把我跟你爹的臉都丟光了,就算你氣爹娘沒照顧好你,也該私下跟我們說,怎麼可以在公人面前說這些?而且,這些年來,那些莊子的奴才明明都有拿薪俸,也都有傳消息回來,說你一切都好,怎知全是賤奴在誆人,但你也可以差人送消息來啊。」
見倪芳菲不語,她只能淚如雨下的看向丈夫,沒想到他竟呆看著倪芳菲。
這個廢物!她在心里恨恨的啐了一句,忍著胸臆的熊熊怒火,抽抽噎噎的又道︰「老爺,你當爹的也不念念她?我這個她口中的二娘,她壓根瞧不起,我教得了她嗎?」
董育博根本沒听到妻子說什麼,他還為女兒悲慘的莊子生活而震懾。
「菲兒不知二娘哭成淚人兒的原因,畢竟過得悲慘的是我,該哭的人也是我,何況,我說的都是實情,我過得那麼辛苦有誰憐惜?那些所謂的親人——」
倪芳菲諷刺一笑,「一個個圍上來要我出嫁?不如干脆把我發賣了,只可憐我逝去的娘親把這家業留給丈夫跟孩子,結果唯一的女兒幾年沒人理,如今想被當成貨物,遭人算計。」
說謊也不打草稿!小倪氏也怒了,「你這樣子叫過得可憐?那不可過的姑娘長怎樣?你身上是布料昂貴的羅裙,身上也有一股養尊處優的貴氣,你這等貴氣若沒有長時間嬌養出來,根本不可能!」
「這是我娘親生在我骨子里的驕矜及貴氣,再怎麼說她也是倪家百年香料傳人中第一個得到皇後封賜的人,其高貴大器都不是你這二房堂妹比得起的。」倪芳菲聲音平淡如水。
「你!」小倪氏的臉上立即怒得漲紅了。
倪芳菲深吸口氣,眼眶卻又紅了,「我知道我話說得沖了,我跟二娘道歉,但那麼多人逼我,我心里悶著一口氣……既然那麼多人不待見我,我就認分的回莊子去,畢竟我在那里也自生自滅多年,早已習慣一個人。」
她臉上的傷心與絕望那麼清楚,董育博听著眼楮都泛淚光了,張口想對她說什麼卻說不出口,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怎麼就忘了派人去看看她?關心她的衣食起居如何?
不!他不是沒問過,但妻子都說一切安好。
他轉頭看向小倪氏,難得的語氣帶著怒火,「夠了,別再逼她了,就讓她好好的留在這里,二房若有人再來,若菲兒不想見,就別讓她見了,你自己招呼就好。」
小倪氏氣得牙癢癢的,這個丈夫耳根子軟,親嫡女才說幾句,就心疼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但晚一會兒,她再說個幾句,這男人又順她意了。
倪芳菲對父親的維護,稍稍感到暖心了一下,不過她也知道這是一時的,她不會完全把希望放在父親身上,她有自己的打算。
京城一座隱密別院,燈火通明卻靜謐無聲。
地牢內,幾支火把亮著,一股冰冷寒風不時的從上方的窗口吹進去,一名男子打著赤膊雙手大張的被掛在牆面上,身上血肉模糊,早已失去意識。
另一張長桌上,上面放著好多張紙,多是江南鹽道使在江南多貨簽發的鹽引,及相關商行販鹽的相關文件,每一頁都蓋有鹽道使的大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