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的兩世妻 第9頁

但現在……恍然大悟,那麼多的仇恨橫在他們之間吶。

他恨她,恨得光明正大,她的爹爹是凶手、是壞官,是千夫所指的大壞蛋,而阿觀……不,是宇文驥,他的所作所為是為民除害。

而她,就算恨,也沒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支撐。

宇文驥殺她父親,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而她父親殺他父親是殘害忠良;他手段殘忍,叫做為國除害,而爹爹的手段是禍國殃民,他們的恨並沒有在同一個起跑點。

所以她恨,只能恨自己目光短淺,把猛虎看成馴貓,養虎為患。

但更可恨的是,她沒後悔過愛上阿觀,即使他嘴里說的「我愛你」是做戲,即使他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並無真心,可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刻上她心版,再也磨蝕不去。

愛了就是愛了,認賠也好、憤慨也好,終是收不回來。

多矛盾又多可恨的自己,爹爹九泉之下不知道,也要怨她的吧。

「你想太多了。」

她苦笑,把窗子推開更大,刺骨寒風撲打著她的面容,她吸一口冷冽空氣,凍了五髒六腑,她盼著,把心也凍上,凍得她無愛無恨。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走?」

走?李若予偏頭細細思量。采鴛提了個好意見,走得遠了,她就不會陷在這團泥濘里面,唯有不仇不恨,才能心平心靜,日子才能無波淡定。

她不是個愛記仇之人,何況爹爹真如宇文驥所言,那麼今日結局便是他的業報了,她還能找誰報仇去?她能做到不過是三柱清香,願爹爹來世如意吉祥,不過是日日思念、感謝親恩。

「你留在這里,阿驥很為難,你既是他的仇人,又是他的妻子,你要他怎麼面對?」

所言他也把她算上了?不管她有多愛他、不管她曾為他做過多少事情,在他眼底,她始終是個仇人!了解,她不會願意他為難的。

她點頭。「好吧,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走的。」

采鴛得到承諾,正準備離開時,門卻先一步打開,那是爛川天。他奔至李若予面前,定定望住她三秒,單膝跪下。

「厲先生,你這是做什麼?」

她故意喊他厲先生,故意對他疏遠,明白自己是在遷怒,因為她恨不了阿觀,只好恨上在定定身邊扮演忠臣的爛川天。

「請小姐救救驥兒,驥兒被刺客所傷,刺客手上的武器添有離魄散,這毒天下無藥可解,只有……」他向她投去一眼。

只有她身上的血可救是嗎?李若予苦笑。從沒想過,自己會和那條養了十年的金耳蛇同樣的下場,只可惜,她沒長兩顆毒牙可威脅覬覦自己的人。

「厲先生,起來吧,該我做的,我自然會做。」她嘆氣,屈身將他扶起。

爛川天遲疑。這個意思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厲先生要我身上的血是嗎?」她問。

「是。」

「要多少?一碗、兩碗,或是像我吸干那條蛇一樣?」

問題拋出,爛川天靜默,目光垂下,她懂了,他要求的是用她的命換回阿觀的命。

「厲先生怎麼會以為我願意?宇文驥畢竟是我的殺父仇人。」她眼底浮起淡淡的悲涼。

「小姐心底明白,驥兒必須這麼做,否則悲哀的是天下千千萬萬的蒼生,何況小姐秉性善良,連一只雀鳥都舍不得傷害,如今是一個人、一個小姐真心喜愛的男人將要死去,我不信小姐會袖手旁觀。」

他看透世事的清潤眼眸,帶著溫溫的悲憐。

厲叔叔果然厲害,他終是把她看清看透,她無法不愛阿觀,也無法不恨自己,這種矛盾終會將她的性命磨蝕殆盡,也許……也許這個結局比離去更完美。

「這次,我的善良不會害人了?」她輕笑問。

「對不住。」他明白自己的要求太苛刻、太過分。

還是錯,她的善良仍舊害了人,只不過這次,她害的是自己的性命。搖頭,不再多想,她對爛川天說︰「帶我過去吧,我救。」

李若予緩步上前。許久不見,思念痛人。

很怪對吧,思念一個殺父仇人?可她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因為,在他尚未成為她的殺父仇人之前,她已經深深愛上他許多年。

她對他的愛有多深,單看她寧願被利用,也要賭那麼一點點被他愛上的機會便能明了,結婚多時,卻無悔。

床上的宇文驥渾身斑駁血跡,分不出是他的或是別人的血,他的額頭到眼窩處是墨黑色的,嘴角和衣襟前的血也是黑的,她不認識毒藥,但這個離魄散恐怕是種很險惡的毒。

不過,別擔心,救她的方外之士曾說,就算天下再可怕的毒也為難不了她,她的血能治百毒那時,她還笑著開玩笑,「那我要在身上插個管子,往後有人中毒,到我身上來接兩碗血喝喝,就沒事了。」

這算不算一語成讖?

算。只是她沒想到這男人這樣霸氣,喝一碗兩碗不夠看,硬是要用她全身的鮮血才能救下他的命。

這不好了,他們之間總算可以扯平了吧,雖然用她和爹爹兩條命去抵他宇文家三百七十四條人命,他還是虧了些,但,怨誰呢?他們李家人丁本來就不旺盛。

她從衣襟里取出新婚夜他給她的翡翠,雖然現在她已經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翡翠真是在他最窮困潦倒時,仍未出賣的傳家之寶,或是認定那只是他隨意買來演戲的道具,但不重要了,姑且當它是宇文家的寶物吧。

她再從腰間拿出親手做的香囊,那是他不要,恨恨摔在地上的,她將他的手掌打開,把它們輕輕擺進去,再輕輕將他的掌心攏上。

「我們……就不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吧,我先走幾步,你好好活著,你是要做大事的人,爹爹對不起百姓的,那就由你來彌補,至于我……終算也愛了一場,愛過,便無憾。」

他的眉頭皺成一團,很痛嗎?再忍耐一下吧,听她說幾句話就好。

「我想,你不是故意讓我誤會,真的是事出意外,你憑直覺救下我的,對不?那次不是演戲,你是真心不願意我受傷,對不?」

她忘不掉十歲那年,她第一次騎馬,卻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是阿觀躍上馬背替她拉緊韁繩,那次她才曉得,原來男人的力氣和女子截然不同,原來躺在他寬寬的胸膛前,可以教人好安心。

之後,她常在暗處偷窺他,看他練武、看他讀書,看得她心慌意亂,看的她愛上了他,看得她……不懼疼痛,在手臂上刺下雙飛蝴蝶。

「我明白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太多,這輩子不可能,如果有來生,如果來生我們沒有尷尬的身份,也許上蒼會願意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到時我會牢牢抓住你,愛你,不放棄。」

他沒阻止她去為爹爹收尸,他明白,再壞,那個人都是養她育她的親爹爹,全世界都能撻伐爹爹,獨獨她,父親待她有恩無過。

那日她回府時,他們打過照面,他看她,目光復雜,卻沒有譴責于她。

「我明白你是好人,做的都是該做的事,只不過手段太苛刻,多幾分厚道吧,得饒人處且饒人,往後,我再不能為你施粥積德,你得替自己造福添壽,別再種下殺孽。」

她為他拉拉棉被。天寒地凍的,別犯病了。

「你是愛采鴛的,對吧?我早就發現,可我實在蠢極,竟然讓厲叔叔三言兩語就說服,相信你們之間只是兄妹情誼,要是我早一點認清,就不會讓你們之間這樣委屈了。好好待她,能愛人同時被愛著,是多麼大的幸運,多數的人和我一樣,只能望著遙遠的目標,暗自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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