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沒想過玉嬸的話,甚至想過試試玉嬸的方法,一點藥、一點迷香,等一夜激情過後,阿驥不記得孟繪夏的臉,卻已在對方身上種下根苗。
但她沒料到,僅僅是阿驥一個不同平常的眼神,自己就容不下。
「相爺召你入房,都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她眼楮低垂,睫毛細密的覆蓋下一片淺淡陰影。
「沒什麼?」采鴛語調微抬,眼底陰驁已起。
阿驥武功高強,派人窺探是不成的,她不想為一個孟繪夏惹阿驥不悅,眼前的她,還不值得自己下重手,但阿驥待孟繪夏的特殊,終究教她心里起了疙瘩。
「是。」繪夏淡答。
在她說過「知道你其實有一顆善良的心」之後,宇文驥面上一沉,烏色眸子一瞬也不瞬地定望她,他不說話,卻讓她有了被抽絲剝繭的感覺。
她不怕他,即使他們之間有,有足夠教她害怕的經驗,但她從來沒有怕過他,何況地府幽幽千載,她再也不是那個柔弱無助、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娃兒,望著他的眉眼,胸口涌上的是千年前世的過往,而不是恐懼。
她想,為什麼在經歷那樣的事之後,自己仍然堅持不悔?為什麼千載歲月,仍舊洗滌不去她對「不悔」的心疼感覺?為什麼信心滿滿重返人間,以為已經截然不同的自己,對上他的劍眉星眼,那簇小小的火焰仍然熾熱著她的知覺?
他並不快樂,不管是身為沉潛低調的阿觀,還是位高權重的宇文宰相,他都不快樂。到底是怎樣的執念捆著他?教他不放過自己,也不放過別人?
繪夏兀自想著心事,並不曉得自己的臉龐浮上一層淡淡哀憐,她憐著前世的自己,憐著此生的宇文驥。
見狀,采鴛像是被當頭淋了盆冰水似地,捏著帕子的手驟然絞緊,微微斂目。
那樣的眼神表情,那樣的哀怨情愫,她看得清晰無比,那是李若予的表情!
難怪阿驥留她那樣久……不!這個女人留不得,她不要她的肚子了,不要她待在阿驥看得見的地方。
「你馬上離開宰相府。」采鴛慢慢攏起鬢角的散發,雙靨浮上一抹憎惡,雙眸炯炯地看著她。
「什麼?」繪夏瞪大眼楮。她們不是說好了嗎?怎會臨時改變?
「要我再說一次?」
「夫人,您答應留下繪夏的。」她急道。
「我後悔了,留下一個狐媚子,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夫人,繪夏同相爺沒怎樣,昨日下午,相爺除了問繪夏的生世來歷,並無多余言語。」
並無多余言語?所以阿驥也發現她和李若予相像之處?所以他單是看著孟繪夏的臉,想著那個不存在于世的女人,便用去兩個時辰?所以自己沒抓到雞卻惹來一身腥?
蠢了,自己。
第4章(2)
采鴛深吸口氣,輕輕地在心底勸慰自己,沒關系,還來得及,只要她及時抽了根、鏟除睫,還怕它開花結果。
「又如何?」她仰起臉,抿嘴輕笑。
「繪夏做錯什麼事了嗎?」她得留下,她得待在他身邊才有機會改變。
「對。」
她是做錯了,她不該有李若予的神情,不該被阿驥看到,不該兩人獨處多時,不該讓她產生危機意識。都是她的錯!
「我可以改的,繪夏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只要能留在宰相府,繪夏什麼事情都能做。」
采鴛緩緩開口,「宰相府里可以做事的下人很多,不差姑娘一個。」
「可繪夏救了夫人。」心急,她話沒多想就出了口。
「你這是在向我邀功?」目光一凜,隨之,采鴛佣佣懶懶地靠上桌邊,譏誚一笑。
「不,我只是希望能留在這里。」繪夏急切道。
「那畢竟是你的希望,與我無關。」
如果人人的希望都能實現多好,那麼她不必夜夜垂淚,濕透親自刺繡的比翼雙飛枕,直到再也擠不出一滴淚水,那麼她的安靜嫻雅不會只換得阿驥的尊重,而能換來他的愛情。
希望?她輕嗤一聲。不過是騙人的假東西!
「夫人,求求你——」
采鴛冷冷打斷她,「求我的人多了,抱歉,愛莫能助。玉嬸,支五十兩紋銀給繪夏姑娘,讓她離開吧。」
話出口,采鴛的眉這才平緩,低頭看看染著風花汗的淡粉指甲,悠然一笑。
孟繪夏走了,再無後患,她可以繼續自己的安穩日子,慢慢等待阿驥愛上她。
這是繪夏的首次經驗——為五斗米折腰。
玉嬸似是不甘心一口氣就給她五十兩紋銀,竟然不斷指揮她做事,從園子到荷塘,從廚房到書房,她打掃得腰快斷掉、背將垮台,卻連晚飯都不給吃,肚子抗議得緊。
一雙銅鈴大眼死盯住她,口里念念有詞,「不過是拉扯喉嚨,出了聲,就能得五十兩紋銀,我在夫人身邊服侍那麼多年,也沒這等福份……」
繪夏忙,忙手腳,玉嬸也忙,忙兩片唇瓣,開開闔闔,說不停。
罷開始,她多少不舒服,想著別要那五十紋銀了,轉身跑開,氣她個半死,可回頭想想,身無分文的女人多危險,裁冬教過她們,離婚不打緊,要緊的是有沒有本事讓男人名下的財產通通變成贍養費。
所以銀子重要,不能鬧脾氣,自尊要靠銀子撐起來的。
想起裁冬,繪夏嘆氣。真想念她的姐妹們……
等到銀子到手,已是子時,玉嬸決定不再用自己的睡眠同她耗,于是繪夏抱著一包銀子,被趕出宰相府大門。
她的腦袋飛快轉著,離開車相府,她怎麼和宇文驥踫在一起,今年已是儇元五年,她的時間不多了,如果想辦法再回宰相府,采鴛能容得下她嗎?她看不透她,只隱約感覺到害怕。
真奇怪,她不怕暴戾乖張的相爺,卻怕貞節嫻雅的相爺夫人,這話說出去任誰也不信。
「還不快走,你在蘑菇什麼?要我給姑娘請四人大轎嗎?」玉嬸語調拔高。
繪夏一驚,腳絆上門檻,差點兒摔跤,玉嬸沒等她站穩,砰的一聲,關上宰相府大門。
在練招的宇文驥听見玉嬸拔尖的聲音,眉峰微蹙。夜深了,誰要誰快走?他收到劍,一個縱身飛到檐頂。
他看見玉嬸推推拉拉,將繪夏推出宰相府大門。
她要離開了?在這個時辰?不關他的事,但他卻控制不住腳步,幾個飛竄的跟在她身後出府。
街道上空空蕩蕩,沒有半個行人,夜風呼嘯而過,不冷的夜里多了一絲涼意,繪夏停下腳步四處看著。這麼晚了,所有的店家都打烊了,這個晚上她要在哪過?
憂心浮上眉角,她考慮要不要「打電話」給剪春,描秋她們。
嘆氣。再走走吧,說不定有晚收的客棧服務過往旅人!她肩膀忍著強烈酸痛,極細微地顫抖著。
只是很細微的顫抖,但他看見了。
會冷嗎,這樣的天氣?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個單身女子在街上走著,會踫到什麼事她不知道嗎?莫名其妙的火氣上升,他的呼吸變得濃濁。
他才想著危險,兩個穿著夜行衣的男子就靜靜尾隨在繪夏身後,只見她毫無察覺,仍然低頭盤算著今晚要在哪里過夜,盤算明兒個得把這包銀子拿去錢莊存放,盤算如果短時間內回不了宰相府,她該在哪里落腳……她東想西想,一下子敲敲腦袋、一下子咬咬食指。
兩點火苗在他眼底燃上,憤然的嘴角抿成直線,打破了面容上的一貫冰冷。他不知道自己是比較想掐死那走在前頭的女人,還是比較想把後面那兩個強盜判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