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繪夏就全然了解這是誰主導的戲碼。原來采鴛口中的「落不得好下場」是這個意思。
宇文驥的深幽目光直直迫視她,滿目驚怒轉為失望,他信了翠碧?
他靜靜走到她面前,未語,低嘆一聲。
「繪夏姑娘,求求您說實話吧,府里上上下下都說姑娘出現的時機太可疑,事情怎會這樣剛好,壞人出現,姑娘三言兩語便救下夫人,會不會是同人演戲,企圖混進宰相府?還有啊,明明姑娘都離開了,怎麼又會踫上相爺,讓相爺把姑娘帶回來,世間哪有這樣湊巧的事?可翠碧都站在你這邊替姑娘說話,翠碧說,繪夏姑娘人好心善,絕不是他們口中居心叵測的壞女人。」
這是在替她說話,還是刻意把流傳的謠言順勢傳進宇文驥耳里?她身體僵冷,肩頭微微佝淒。
她是不是百口莫辯了?賀采鴛既聰明又狠毒,知道怎樣就能輕而易舉將人踩在腳底下。
宇文驥直視她,她的眼底一片坦然,沒有驚懼、沒有惶恐,有的是無力感。
「繪夏姑娘,你說實話吧,相爺是寬容的人,只要你說實話,夫人會為你求情的……」
「閉嘴!」他喝阻翠碧的滔滔不絕。「你出去。」
翠碧看著宇文驥再望望繪夏,驚恐的雙瞳里目光閃爍,她顫巍巍起身,抖個不停的雙腳踉蹌了幾下,才勉強走出書房。
他用力拉過繪夏,迎向她的探究。
他待她好,因為他終于正視自己心底的歡喜;他寵她,因為他下意識想要彌補些什麼東西,于是他縱容她在自己面前高談闊論,雖然她那些人生大義,慈悲、善良等等的字句讓他很嗤之以鼻。
但上次她提了,自瘟疫過後,城南還有幾百個上京躲瘟疫,卻沒有足夠銀子返回家鄉的百姓,問他要不要捐點銀子贊助贊助。他沒回答她的問題,但私底下派人去處理;她說婆婆的兒子和賭場、底下錢莊的問題,他一樣沒正面回話,卻讓人去掃蕩賭場和地下錢莊。
她愛助人、愛把事招攬在自己身上,這樣的女人怎麼會想要毒害一個待自己好的男人?
但翠碧指證歷歷,她是采鴛身邊的丫頭,沒道理害她。
「真是你做的?」他勾起她的下巴,逼她迎視自己,如果她說不,他就信。
「你認為呢?」她不回避,心坦蕩,眼光自然坦誠。
「我要你自己說。」
「你不信任我嗎?」
「沒有合理的說法,我都不信。」
「我為什麼要害你,動機是什麼?」
裁冬說過,人做壞事,最重要的是動機,如果純粹是吃飽拿刀子到街上去亂砍人,不必懷疑,那人一定有精神疾病。
「想殺我的人很多。」他沒對那些惡官斬草除根,他們的子孫朋友要報仇,理所當然。
想殺他的人很多?心不舍,疼了、痛了,這樣的好人,為什麼有很多人恨他?
是因為過去造的殺孽嗎?難抑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難怪他對人們不信任,難怪他永遠是一張充滿防衛的冰冷臉孔,這樣的生活肯定艱辛難耐,吸吸鼻子,她不生氣了,胸口里只剩下對他的心疼。
她柔聲問︰「是玫瑰釀被下毒?」
「對。」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殺你的方法那麼多,真有心害你的話,沒道理選擇一種傷害不了你的方式。」
「你怎麼知道它傷不了我?說不定我沒察覺,就把毒吞下去。」
「問題是你的血能解百毒,世間沒有任何毒物能害得了你,既然如此,我何必多此一舉?」話月兌口而出,她握住他的大掌,想給他一些信心。
但猛地想起,她又想敲掉自己的腦袋,繪夏松開他的手,懊惱不已。她忘記自己不是李若予,忘記自己不該知道這些事情的。
她的話、她的表情全入了宇文驥的心。
她竟然知道他的血能解百毒?誰告訴她的?但既然她知道他有百毒不侵之身,就更沒有下毒的理由了。
所以真的是有人設局陷害她?是誰?翠碧、采鴛……或其他混進府里的細作?
如果是翠碧,目的是什麼?在主人面前爭寵?不,繪夏一直待在他身邊,她們不需要爭寵。還是采鴛?采鴛知道他不會中毒,這麼做的目的不是為了傷害他,而是嫁禍于她?她和采鴛之間有嫌隙?
宇文驥搖頭。他不該懷疑采鴛的,她是個溫柔識大體的女子,絕不會做出這等事。
那麼就是細作了,就像當年潛入李溫恪的宰相府一樣?沒錯,府里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外發生,也許他該徹底清查。
「我知道了。」他簡單的回答。
「你信我?」繪夏訝然問。這麼簡單?
「信。」
「為什麼?」因她提出合理解釋。天,她寧可自己提不出。「你不懷疑我?」
她問的是——你不懷疑我和李若予有什麼關系?
而他以為她問的是——你不懷疑我是凶手?
所以他回答,「不懷疑。」
這個答案解除了繪夏的緊張。她笑了,握住他的手,仰頭望上他的俊顏,她看他,看得幾分沉醉。
「你看什麼?」宇文驥不自在地問了聲。
「我在看,這麼好、這麼良善的人,為什麼外面要把你說得風風火火,好似你是個大惡魔?」
「因為我殺人不眨眼。」
「殺人啊?為什麼要殺?」
「因為不得不殺,因為治亂世,不能心軟。」他從不向人解釋殺人的動機,對她,算是又破了一次例。
繪夏點點頭。「那麼,現在還是亂世嗎?」
宇文驥嘴角掀起驕傲得意。在他的治理下,亂臣賊子已銷聲匿跡。
他篤定地說︰「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別殺人了吧!既然以前是不得不做,現在沒了不得不做的理由,就可以舍重典,以恩德教化百姓了對不對?」
他沒回答,但柔和的眼角讓她知道,她說服了他。
拉起他的手,她說︰「走吧,沒了玫瑰釀可吃,咱們去叨擾婆婆,婆婆的鹵味可是一絕。」
他回握住她的,軟軟的手在他掌心里包裹,他由著她帶、由著她拉,這模樣傳出去肯定不像話,但不像話就不像話吧,他就是要縱她、寵她,誰有意見?
第7章(1)
繪夏的迂腐言辭說服了宇文驥,他開始固定每個月施糧濟貧,還讓人開了染布坊和織廠,雇用想要工作賺錢貼補家計的太太姑娘們,雇銀給得優惠,太太姑娘們攬足了銀子,還可入股當老板,這一個善行,讓京城里的人士對宇文驥這三個字漸漸改觀。
他的轉變不大,但采鴛發現了,趙鐸也嗅出不同,曾私下問他,「表哥,是不是對繪夏姑娘動心了?」
宇文驥沒回答,只丟給他一個「不要多管閑事」的眼神。
趙鐸不死心,又說︰「既然表哥對繪夏姑娘沒有意思,那表弟我就要大膽出手了。」
單純只是玩笑話,他得到的回應是——宇文宰相告病十日。
習慣有表哥在旁相勸的皇帝,過了整整十天痛苦而忙碌的日子,那十天,他開始考慮,要不要和表哥互換角色,換一個生氣火大就可以告病休假的位置。
自此之後,趙鐸理解,繪夏姑娘不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人。
這天,天氣暖和,和風徐徐酥人心胸,宇文驥和繪夏在巡過織廠後,計劃到萬客樓去好好吃一頓,他們還未走出門,一位年輕婦人便追到他們身後出聲喊,「相爺、繪夏姑娘。」
他們停下腳步轉回身。
年輕婦人有些靦腆,她吶吶地捧起一個花布包袱。
宇文驥眉說話,銳利的眼光看得人心慌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