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喊我月牙兒。」她快二十了,還喊這小名。
「辦不到。」他習慣了。
「姓衛的,你別太過分!」欺人太甚。
大男人裝出委屈的小眼神。「我打你出生就喊月牙兒,喊了十來年改不了口。」
「你欺負人!」女子的乳名能隨便掛在男子口中嗎?他要不裝傻,便是故意給人難堪。
他失笑的一嘆氣,眼中有著憐惜。「沒欺你,舍不得。」
「又說混話,你就是個沒心的,誰要你舍不得了,我們非親非故,你少來攀扯我。」蘇明月刻意離他遠一點,好表示兩人不是同路人,他們一點牽連也沒有。
只是她往左走三步,身側的男子一跨步就到了,她又往右三步,他輕輕一邁步又走在一塊了,腿短的走不贏腿長的。
「我們差一點成為夫妻。」他小聲的咕噥,沒讓正想擺月兌他的蘇明月听見,否則又是一場風波。
「別跟著我。」煩。
「順路。」扛著獵物,他結實的高大身材十分惹眼,不少大姑娘、小娘子羞紅臉回頭頻頻看。
「我要去錦繡繡坊。」哪里順,他想買條花裙子嗎?
「我去錦繡繡坊旁的周家飯館,我賣山貨給他們。」其實周家飯館他是頭回來,但不表示他不能賣肉。
衛海天肩上扛的大公羊足足有兩百多斤,那肥碩的後腿肉堪比男人的兩條大腿粗,雖不到寒冬喝羊肉熱湯補身的季節,不過切片快炒也是一道美食,叫人垂涎三尺。
「你腿長,走前面。」她往後一步,讓他走前頭。
「羊重,走不快。」他掂了掂羊身,卻一點也不見重量,好像那是一片羽毛,吹口氣就飛上天了。
「衛海天,你要不要臉?」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話也說得出口,真讓人替他汗顏。
「你一向喊我海天哥哥。」小小的她像個雪團子,懶得走路就叫他背,一下子要吃果子、一下子要摘花。
「不熟。」她忘性大。
「叫聲衛大哥也行。」他包容力大。
忍無可忍的蘇明月朝他腳面上一踩,又往他小腿肚一踢。「得寸進尺。」
「不痛。」他咧嘴一笑。
對在戰場上廝殺多年的衛海天而言,這還沒他傷及肺腑的傷口痛,那一刀都見骨了,幾乎要了他的命,昏迷半個月才死里逃生,把他的親衛嚇個半死。
那一仗,他立下大功,因此入了聖目。
可是說不痛卻有點自欺欺人,女人家的氣力不大,但全身的力道全輾壓在一點,還真是有點痛。
「你跟著我干什麼?」蘇明月無力地一嘆。
「這世道壞人多。」他言下之意是護她而行。
「這里是鳳陽鎮。」她的意思是蘇家雖然不再是鎮上的富戶,可鎮上的叔叔伯伯、大娘嬸兒們是看著她長大,她就像他們的女兒,不會有人沒事找她麻煩。
「也有不少外地人。」他指得是近日來的生面孔。
她一頓,竟未反駁,悶不吭聲的徑自往前走。
「月牙兒,別低頭,小心撞到人。」她又在使什麼性子,莫非他說錯話了?
見她理都不理他,櫻紅小口抿成一線,衛海天心頭一軟,輕嘆了一口氣,大步一跨走在她身前,以自個兒的身軀擋去靠近的百姓,開出一條順暢無比的人肉大道,她頂多是走得太快撞上他。
餅了一會兒,低首想著鎮上多出來的一些人的蘇明月忽地沒法再往前走了,兩腳踏步卻仍在原地。
頭一抬,這才發現自己被人扯住了。
「放手!」
「想什麼呢?魂不守舍,都到了繡坊門口。」只用一根指頭勾住,眼前的姑娘便寸步難行。
「咦?」到了?訝然地看了一眼,她不自覺雙頰飛紅,的確是「錦繡繡坊」。
「我沒拉住你就要走過頭了,你沒注意上頭掛著的牌匾嗎?」鳳陽鎮說大不大,她還不至于認不得路。
「謝謝。」她低聲一謝。
「不謝,對我不用太客套,你想踩就踩、想踢就踢,我銅皮鐵骨,一點也不痛。」他把腳往前一伸,任人蹂躪。
一條腿橫在面前,有心和他疏離的蘇明月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心眼小。」
「月牙兒,我不是記恨,是真的讓你出氣,我以前做錯了不少事,你踩吧!把氣出出來,本人絕無怨言。」如果他當初先娶了她,或讓她等他衣錦還鄉,她是不是就不用挑燈不眠,只為了趕十兩不到的繡品?
看到她細白指上的小針孔,他心疼不已,曾幾何時,只用蜂蜜水漱口的小泵娘竟然以刺繡維生?
只要一想到這件事,衛海天心中的愧疚便一點一點的加深,若非他的自做主張,蘇家不會搬往外地,更不會家道中落,她仍會是錦衣玉食的大小姐,在丫頭的服侍下嫣然一笑,搖著團扇往園中的蝴蝶撲去。
他看過她無憂無慮的笑臉,那麼純真、那麼如詩如畫,彷佛住在糖罐子里,不知憂愁為何物。
而今她不再笑了,即使笑了也帶了淡淡愁色,好像藍得深濃的天空,重得要將她壓垮。
蘇明月想板起臉喝斥,但笑聲止不住逸出唇畔。「衛大哥,我真不怪罪你,我們都是孩子了,誰還記掛小時候的事?」
蘇明月淘氣地將他的腳踢開,怕人瞧見她的不端莊,又趕緊端正身形,一副她什麼都沒做過的樣子。
看她裝模作樣的小動作,心里暗笑的衛海天沒發覺自個兒眼中多了寵溺,只要能她高興,他什麼都願意去做,學狗叫都行。
「我記得,你小時候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我拉了你的小辮子一下,你非要我紫了滿頭辮子,讓你一根一根的拉,拉得你滿意了才開懷大笑。」那時他的頭皮都快被她扯掉了,痛得快噴淚還得對她笑。
「听你這麼一說好像我很壞,常常欺負你?」她明明心地很善良呀!從不打狗踹貓,給人臉色看。
「甘之如飴。」他輕聲說著。
當年他們是富家千金和窮小子,她全身細女敕如雪,他手粗腳粗不敢踫她,就怕把她踫壞了,她咯略笑著指他是鵪鶉,縮手縮腳,每一次都是她伸手拉他,他才敢動一動。
「什麼?」她沒听清楚。
「沒什麼,我是問你剛才為什麼神色恍惚,魂兒都飛走了似的。」衛海天的手很大,但他卻輕柔地將她眉間的皺褶輕輕撫平。
「哪……哪有神色恍惚,我是想到那批外地人……」話到一半,她神色飄忽地閉口不談。
「外地人怎麼了?」他的語氣中多了一絲上位者的冷意,任何對她造成困擾的人、事、物,他都會一一鏟除。
「只是覺得……他們有點奇怪。」她含糊的說。
「哪里奇怪?」這些人出現的有些……不合時宜,是該讓人仔細查一查,不能有絲毫遺漏。
卻不知因為蘇明月的一句話,之後意外扯出一樁案外案,讓某些人的陰謀無法得逞外,還慘跌一個大跟頭。
「呃,那你跟謝家人說一說,讓他們留心點,不要見錢眼開,身邊的人有可能是陷害他們的人。」
她爹就是太相信人了,從沒懷疑過朋友,以誠待人、信其品德,至今仍背負和斷失誤的陰影,而讓家主曾與父親是交情極好的朋友,雖然現在沒有連絡,但蘇明月仍不想看到有認識的人受害。
怎麼說彼此的父親小時候多少有些往來,加上謝家家大業大愛享受,食物水果都吃新鮮貨又舍得給錢,獵戶們打到什麼野味都愛往謝家送,想必他一定有機會遇到謝家人。
「和謝家有關?」他問。
謝家有什麼值得人謀劃,除了有錢和……等等,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