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爺。」她喊了聲,不著痕跡地打量對方。
對方約莫四十開外,面貌端正且極俊秀,可以想見年輕時的風華,而他帶著笑意的面容也讓人易于親近。
「尹姑娘,在下听那爺提起,你手上有不少莊子分布在各地,想必除了揚州之外都是風調雨順,該是大豐收才是。」陶爺輕噙笑意地道。
尹摯心忖這人倒有意思,談起生意也不拖泥帶水,開口就切入正題,很是爽快。「陶爺莫不是想跟我調糧吧?」
「正是。」
「這得跟陶爺說聲抱歉了,因為我手頭上的糧作皆有其用處,怕是幫不上陶爺的忙,還請莫見怪。」尹摯滿臉歉意地道。
揚州的糧商大多將米糧賣往京城,如今揚州澇災,怕是湊不齊數,按契約恐怕要繳點罰金了。
陶爺像是極意外她直接回絕,連點機會都不給。「真是連一兩百石都調不了?」
「還請見諒。」她得補足糧庫那三萬多石的糧,實在沒有余力助人了。
陶爺聞言,臉上雖掛著笑意,還是忍不住嘆口氣。「這下可怎麼是好……」
「陶爺不如往蘇州踫踫運氣,蘇州並未遇澇旱,算是大豐收,扣除秋稅,產量還是挺豐足。」她幫不上忙,但指點方向還是行的,至于派不派得上用場,得看他自己。
「尹姑娘倒是颯爽,不像是江南的姑娘。」
尹摯微揚起眉,這才發覺那叔並未跟陶爺提及自己的身分,恐怕就連她是個拖油瓶都沒說……這是何用意?她可不認為那叔會不想認她這個女兒,所以說……這個糧商有問題?
那叔要她過來,是要她特地記下這人?
忖著,她笑了笑沒接話。
陶爺也不怎麼在意,目光落在窗外的林葉間,突道︰「府上的綠櫻養得可真是好。」
「陶爺的眼光真是毒辣,花期未到,光從林葉就能猜出是綠櫻?」那韋守注道。
「我可是在江南長大的,豈會認不出綠櫻?」陶爺笑著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迷離,好半晌才收回,噙笑起身。「那爺,時候不早了,我就依尹姑娘建議到蘇州走一趟吧。」
那韋守聞言也就不再挽留,和尹摯送他到屋外便止步。
等總管送陶爺走遠了,那韋守才問︰「阿摯覺得這人如何?」
尹摯未答反問︰「那叔,只要是江南長大的人就認得出綠櫻嗎?」
那韋守不由低低笑開。「你那叔是在杭州土生土長的,但要是花期未至,要我依林葉猜測,我還真猜不出來,更別提綠櫻如此珍貴,豈是尋常人家能見到的?」
說真的,他打從心底喜歡阿摯這小泵娘,她看似大剌剌,可心思細膩得很,一般姑娘家哪及得上她這份縝密。
唉,真恨不得她能喊他一聲爹,讓他過過癮。
「是啊,即使現在綠櫻還是價值不菲,又種植不易,連在江南也談不上多,有本事在府里栽個一兩株的,非富即貴,而且我听他說話反倒比較像是京城的口音。」
「商賈大江南北的跑,帶著各處口音不足為奇,倒是揚州的糧商跑到杭州買糧,讓人覺得古怪了些。」
「那叔覺得他奇怪,還讓我來見他?」尹摯佯怒,瞋了他一眼。
那韋守被嗔得心花怒放,覺得她對自己不客氣就是拿自己當自家人看待。「我與他也往來了兩三年有余,一開始也是揚州行商介紹的,說是自家族弟,兩三年下來我也不覺得哪里不對勁,可他剛剛一來就說要調糧,如果真要調,一開始就該往蘇州去,畢竟杭州前後衛所的糧庫才被燒,糧商之間都知道杭州這當頭得湊糧,他現在來是要調什麼糧?」
他雖然也經手糧行生意,但要他去補糧庫被燒的缺額可沒法子,那是幾萬石的粟米,幾個莊子的收成扣除秋稅和莊戶收成之後也補不足那個數,更何況糧行買賣都是早就打契言明的石數,沒能挪動的庫存。
尹摯輕呀了聲,不由在心里感嘆那叔的心細如發,馬上就從這看似合理的狀況挑出問題,「所以,那叔覺得陶爺比較像是來打探什麼的?」她低聲問著。
「這我可猜不準,但他今天偏巧提到綠櫻,教我覺得他這人不尋常,往後你要是見著他,就避開吧。」讓她認認人知道對方底細,才不會日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給拐騙了。
尹摯輕點著頭,覺得有理。
一個揚州糧商,要說富,大抵就是一般富戶,絕對談不上貴,這樣的人卻只憑林葉認出綠櫻,而且還在這當頭到杭州調糧……怕是身分有問題,恐怕不是一般糧商,而且陶爺大概不是要調糧,而是在確認是誰準備補糧庫的缺吧?
可又是什麼樣的人,需要知道誰能補糧庫的缺?
「那叔,你沒跟陶爺提我的身分,可你又怎會對他提起我?」
「為了不讓你的身分讓他知曉,我便說你是故人的女兒,在京城經商,手上有些莊子,本想藉此看看能不能瞧出一點破綻,順便讓你過來練練眼力,看看門道,不管怎樣,這人以後我會少往來了。」
「破綻?」
「雖說新皇登基後頒下不少政令,不少女子也拋頭露面作生意,但商場是男人,大多不願與女子有生意往來,我隨口一提,陶爺一口就應下,且非見你一面不可,要不是病
急亂投醫,就是他眼界較寬。」
「那叔,陶爺以往也跟你調過糧嗎?」
「咱們糧行是有往來,可他買的數並不算多,不過我也听過其他糧商都與他買賣過,因為他向來是現金買賣,不用銀票,而且一口價很爽快。」
尹摯蹙著眉,無法猜透陶爺這人,更別提背後用意,她想了好一會,覺得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不想了,正打算踉那韋守說一聲要回團圓閣時,就見龐定大步走來。
「郡主,晁大人來了,小的讓人領他去院子里候著。」
「……喔。」她想他大抵是要跟她說糧庫缺的數,可她現在還不想見他,只要想到他昨天差點洗了她的肚兜,她就渾身不對勁。
「對了,阿摯,既然你有友人從京城來,咱們晚上就給他洗塵弄場宴席。」那韋守突道。
「好吶,那得麻煩那叔了。」她回神,自己都沒能好生接待盛珩,雖然他說不在意,但她心里過不去。
「哪來的麻煩,應該的。」他恨不得多弄幾場宴席,最好每晚都有,否則當她在這兒的事辦完就要回京了,下回再見面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必須模清楚接近阿摯的這幾個男人對她到底是什麼心思。「對了,順便將晁大人也找來吧。」
她太沒有男女之防,他這個後爹得替她把關才成。
第四章 陶爺的破綻(2)
團圓閣的書房里,听到開門聲,正在看書的盛珩眉眼未抬地問︰「怎麼這麼快?」
「算快嗎?」
听見低沉的男音,盛珩猛地抬頭,眉頭毫不客氣地攏出一座小山。「晁樞引,你怎麼又來了?」
真是晦氣,三天兩頭就撞見他。
「還沒跟郡主提糧庫的缺糧數額。」晁樞引神色淡漠地道。
真是礙眼,為什麼他會待在尹摯的書房里?
「阿摯說她知道多少數,正在調糧,你犯不著將她往死里逼,她又不是非幫你不可。」
盛珩沒好氣地把書往條案一擱,準備在尹摯回來之前就先趕他走。
「她非幫不可。」他篤定道。
「你憑什麼?」
晁樞引瞅著他,突地掀唇笑得很壞。「秘密。」
盛珩氣得磨起牙,不管他怎麼看都覺得晁樞引就是個討人厭的家伙。「無妨,我再問問阿摯就好。」听听,他們這才是無話不說的好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