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眨眨一雙老眼,見她滿眼殷切熱情,只得強捺下醫者父母心,慢悠悠地道︰「此物確實極好,完整豐潤品相上佳,入藥更是一絕,要不,老夫用五十個刀幣跟你收了吧?」
一個刀幣在北齊能買十個胡餅,五十個刀幣那是什麼概念?整整五百個胡餅,換算成一天三餐,她就有一百六十六點六六天不愁吃啊啊啊啊啊!
真真是絕代神醫,杏林楷模,救苦救難大國手——老大夫,您該不會本名華佗外號扁鵲吧?
「成交!」蔡桂福眼冒狼光,整個人都激動得斯巴達了。
暗處的飛白神情冷肅,一雙鷹眸幽光深邃,盯著那個被叮得滿面一塌胡涂的女人。明明就浮腫可笑的臉蛋,卻樂呵呵笑得合不攏嘴,接過那一袋刀幣時,就好像捧著黃金萬兩。
這麼丁點微不足道的刀幣,就值得她犧牲容貌賣命去搏嗎?
他眸光越發深沉,只覺越來越看不懂面前這小家伙了。
蔡桂福小心地將刀幣分別藏在了腰間、胸口、袖口甚至是鞋底,最後上上下下模了個遍,確定看起來一點也不明顯後,這才快樂地到盡夜喧呼,燈火不絕的夜市吃消夜。
半個月的時間雖然賺不了大錢租不起房子,但是也已經足夠讓她稍稍了解如今北齊在年輕英明的高壑帝治理下,國力鼎盛,太平繁華,百姓富足,就連她這個沒有身分證件的黑戶也能在夾縫中求生存,起碼混口飯吃還是可以的。
「如果不是沒有身分文牒,還真想在夜市賣珍女乃和咸酥雞呀。」蔡桂福跪坐在草席上,就著小小矮案吃托——類似現代刀削面或薄片面疙瘩——雖然湯鮮面Q,但她還是很想念不健康又好吃的夜市頭號邪惡美食啊!
貪戀地把最後一口湯喝光光後,她抹了抹嘴巴,撐著滿足的滾圓肚皮,吁了一口氣。
突地,有個尖銳的女聲劃破了蔡桂福飯後愜意的好時光——
「你這姑子好不知羞,怎地打扮如此不倫不類?」一個高壯大娘瞪著她,尖酸刻薄地喝斥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竟毀壞至此,你這等面目可鄙之人,還不快快退下,省得丟了我們女子的臉面!」
眾人被這頭的喧鬧吸引過來,開始有人指指點點起來。
蔡桂福嘆口氣,甚是無奈。看熱鬧實在是全人類共同的興趣,如果換作主角不是她,她個人是不介意跟著湊湊熱鬧的。
斑壯大娘左手牽了一個小泵子,右手挽了個小郎君,站在滿座的托攤前,虎目如銅鐘,氣吞山河狀。
「這位大娘,搶位子搶到像您這樣的級數,也真可算是史上第一人了。」她起身拍拍,將一只刀幣遞給了有些看傻眼的攤主,豪邁地說了句「不用找了」,然後這才轉過來對高壯大娘微微一笑。「不過我年紀小,讓讓長輩也沒什麼,我們年輕小輩當然是能忍則忍,這也算是做人的道理,您說是吧?來來來,您坐您坐,就不耽誤您強身健體增重報國了啊!」
「你……說的是啥?」高壯大娘楞了楞。
「我贊美大娘您口齒清晰嗓音高亢,有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于耳的曼妙風情,身段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于夜市檔口這麼一站,簡直有萬夫不當之勇,」她豎起大拇指,臉上笑咪咪的。「在佩服您呢!」
蔡桂福聲音清脆好听,口條伶俐輕快,像珠簾交擊叮叮當當,加上滿面善良笑容親切態度熱忱,一下子便繞得眾人暈陶陶,紛紛笑贊這小泵子雖然短發是不合體統了些,卻是彬彬有禮好生可愛。
盤坐隱于屋檐上的高大身影,目光銳利地注視著底下這一幕,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甚至是那短發小家伙戲譫俏皮的眉眼盡收眼底,飛白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點弧度。
那高壯大娘腦子有些打結轉不過來,不過看她是「低頭示弱諂媚討好」了,頓時得意洋洋地挺了挺波濤洶涌的胸脯,拉著自家一雙兒女大步擠了進來,「知道就好!還不快快讓開!」
蔡桂福還沒說什麼,倒是攤主和其余客人看不下去了,七嘴八舌打抱不平起來。
「你這大娘好生沒理,人家小泵子都好聲好氣地讓與你了,怎麼還這般囂張霸道、得理不饒人?」
「就是就是,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像你這樣蠻橫,忒沒意思了。」
「咱們‘長興坊’的京夜市是個好地兒,無管男女老幼不分頭發長短,來者皆是貴客,容不得有人故意尋釁鬧事,那就是瞧不起我們‘長興坊’!」
尤其一方是年輕輕俏女敕女敕笑吟吟的小泵子,另一頭是虎背熊腰吼聲如雷的大娘,壓根兒不需多加較量,眾人的心早偏歪到沒邊兒了。
饒是那高壯大娘再剽悍,也禁不住這麼多人的仗義執言,她哼地閉上嘴不再追剿蔡桂福,可依然厚著臉皮拎著一雙兒女就往矮案旁的草席一坐,「三碗水引!湯水多加,趕緊啊,我們娘兒仨吃完還有事兒呢!」
攤主瞬間炸毛,正要摔湯勺的時候,卻被一旁的蔡桂福揪了下袖子。
「大叔,算了,世上的奧客都是氣不完的,和氣生財,您的營生要緊啊。」
雖然不是很明白「奧客」二字何解?攤主卻頓時感動得淚汪汪。
「好孩子,大叔今兒就看在你的面子不與那惡婆娘計較了。」攤主大叔慈愛地拍拍她的肩頭,掏出了方才她給的那枚刀幣還與她。「瞧你一個小泵子瘦得沒幾兩肉,真真可憐見兒的,今晚大叔不收你湯餅錢,你收著日後好好補補身子吧。」
蔡桂福望著這高高瘦瘦黝黑的中年攤主大叔,雙眼一熱,險些噴淚。
嗚嗚嗚……這北齊(幾乎)都是好人哇……
「大叔,您真像我爸……我爹……」她鼻頭一酸,語聲哽咽得有些模糊。「我我我好想我……爹啊……」
在南部種甘蔗的老爸如果知道他北上奮斗的女兒捷運搭一搭人就不見了,一定會急到要發瘋吧?
——我好想回家,可是我還怎麼回家?
飛白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銳利如夜鷹的瞳眸清楚地看見她滾圓眼里淚光閃閃,嘴里的嗚咽叨念,不知怎地,胸口涌現了一絲異常的悶窒感。
第2章(2)
是夜,飛白身形快如魅影,悄無聲息地隔空點穴令破山神廟里的眾乞兒全不省人事,而後悄然自黑夜里走進,靜靜凝視著那個蜷縮在灰塵滿布的角落里,熟睡的臉上仍淚痕斑斑的瘦小身影,良久不發一言。
——你,到底是誰?
——我,是否仍該殺了你?
此時此刻的飛白猶不知,在另一個時空,千百年後的明朝有個劇作大家湯顯祖先生,在他所著的「牡丹亭‧游園驚夢」里,清楚而正確地描繪出他這一瞬間的心情,正所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飛白同學,動心只有一剎那,賠上的乃是你一輩子的貞操啊,咈咈咈!
飛白自幼是狼群養大的,對于危險,他永遠有動物的直覺與本能。
雖然不十分明白自己那一夜心頭的異動是什麼,卻一點也不妨礙他當機立斷抽身而退。
他果決離開,回到皇城宮內,並且立時調派一名大宗師魁北前往山神廟繼續盯梢。
「盯著她,一舉一動盡數回報!」飛白神情冷漠,負手在後。
「諾!」魁北恭謹領命。
魁北是隸屬暗影的大宗師部第三高手,行事嚴謹不苟言笑,最重要的是,年近不惑之年。
回到暗影本堂的飛白,迅捷批理了大半公事,時辰一到,便依照慣例隨扈在高壑帝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