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夫人 第7頁

說到「表妹」,柳笑風臉色微變,「我只是不喜歡你,不想老有人把你和我的名字掛在嘴邊。」

「正好,我對你也不是很滿意,我們同床異夢,做一對彼此憎惡的怨偶吧!」她說得很愉快。

驀地,他深得嚇人的雙瞳眯成一直線。「你在說反話,其實你比我更不想要這樁被強加的婚事,可是你人微言輕,反抗不了,便把怨氣往我身上撒,想逼我取消婚事……」

心口一跳的于香檀暗暗在心里吸了一口氣,把驚訝和心慌壓在最深處,不表露于面上。

她是聰明人,只做聰明事,多活了一世,的確擁有豐富的見識和知識,可是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不見得她聰明別人便愚蠢不堪,她玩的手段並不高明,稍有腦子的人被輕輕一點撥,再厚的烏雲也會雲開見日出,重見光明。

只是有人身在局中看不清罷了,他越想厘清越迷糊,越想離開越深陷,一時尋不著方向,可一旦看破了,那就清醒得比誰都快。

柳笑風一下子醍醐灌頂,徹底醒悟,任何陰雲也無法遮掩他閃著光的眸。

「狡猾的女人。」差點被她瞞天過海了。

莫名地,他胸口的郁氣消去一大半,沒來由感到愉悅,有人陪著一起受罪,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是小泵娘,我才十五歲。」她剛及笄。

一個八歲的小女童在經歷一場生死大關後,人都尚未好全呢,無緣無故來了位老夫人,用挑三揀四買牲畜的眼光審視了老半天,一下模模她的手,一下挑剔她太瘦,又說不像有福氣的孩子,接著深深嘆了口氣,一副不得不接受,被情勢所逼的破德行。

平白多了個短命的未婚夫,她能不嘔不氣嗎?還沒決定怎麼活下去就被定下一生,換在誰身上都會不平。

她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想擺月兌既定的命運,小小抗爭一下不為過吧?她雖然不想嫁他,但也的確有想當「寡婦」的意願,兩股意念交雜在一塊,看哪方拔得頭籌。

「你不想嫁我。」這是肯定句。

看到他眼中的明了,于香檀偏要反著來,「你敢娶,我就敢嫁,你敢賭一把嗎?」

「激將法。」他偏不上當。

「這是逼婚,你不娶,我也沒法嫁別人,你想把我拖到七老八十,變成嫁不出去的老閨女?」她眼神明亮,咄咄逼人,只差沒拿把菜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抬花轎上門娶了她。

其實她並不恨嫁,真正恨嫁的是上頭那個著急的庶姊,自己只是想要趕緊當寡婦,獲得自由,天高任鳥飛。

她看好友能自在出游有些羨慕,一根赤焰九尾鞭耍得漂亮的梅雙櫻走南闖北,意氣風發,她卻連天水城都走不出去,只能仰望天空的雲朵,希望能乘雲而去。

畢竟個性使然,她一見人多就煩躁,開門看到人頭攢動便歇了出門的念頭,想都沒想的掉頭回屋,聞著滿室花香又琢磨起另一款胭脂水粉,不知不覺一日過去。

這和她當初關在實驗室調制香水是一樣的,不過現在改成調配女人的美容脂粉,她原本就熟悉的東西,信手拈來自是得心應手,香水和化妝品本質相同,不同的是一種是水狀的,一種是膏狀的,用的一樣是花粉、花瓣等主原料。

她讓她三舅舅種花,用胭脂鋪子賺的第一桶金買下靠山的兩百畝地,一半向陽、一半靠陰,栽花植蘭,提供她所需要的花卉,一年四季,梅、蘭、竹、菊各有風味,金桂飄香、槴子香濃,玫瑰、牡丹、芍藥、海棠花……

品種還是太少了,她更想種起薰衣草、鼠尾草、佛手柑等香草,制成精油。

柳笑風鼻孔輕哼,「反正你不想嫁,等著我死不是更好,我一死你就解月兌了,想嫁哪個便嫁哪個。」

他在說「想嫁哪個便嫁哪個」時的語氣重了些,好似帶著「你是我的未亡人也敢再嫁,難道不怕天打雷劈」的不滿。

她肩一聳,沒正面回答,「總要有人給你燒紙、點香、上墳,讓你九泉之下過得安樂,別做惡鬼。」

「于香檀,你不能有句好話嗎?」他氣得一口氣上不來,臉又白了三分,毫無血色的面容更像死人,就是風中殘燭,燃不久。

「說好話你就能給我好臉色嗎?你我半斤八兩,禮尚往來,如果你有本事擺平你家老夫人,就不用年年來找我撒氣,沒得好處還帶了一肚子氣回去,何苦來哉?」自找罪受怨不了人。

她比他更想解決此事,拖著有什麼意思,可這是個不中用的,一對上自家祖母便半點力氣也使不上,還跑來指望她扭轉乾坤、過關斬將,把他從泥淖中撈出來。

嘖!她為什麼要做吃力不討好的事,一口氣得罪兩家人?雖然黃金萬兩讓人蠢蠢欲動,可也要有命花,柳老夫人身為平陽長公主的威儀和權勢她招架不住,想活得長就得夾著尾巴做人,反正這婚事輕易退不掉,不如從中給自己找點好處,像是得到她心心念念的寡婦身分。

「你……」她果然令人討厭,一針見血直扎他痛處,祖母的固執叫他無能為力。

「公子、公子,您該喝藥了。」

一名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小廝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小心翼翼的謹慎神情彷佛擔心灑了藥,看起來有些呆傻。

「不是說我不想喝嗎?怎麼又端來。」聞到苦澀的藥味,柳笑風不自覺眉頭一擰。

小三子一臉委屈。「老夫人交代的,一日三服,若是小的沒讓您喝了,要挨板子的。」

小五哥哥便是偷倒了公子的藥被活活打死,前車之監,他不敢不從。

「喝了也沒多大用處……」不過是補補身,多拖上幾日,苦了口卻救不了命。

「公子……」他哭喪著臉。

「拿來。」他不耐煩的一喊。

聞言的小三子破涕為笑。「是、是,公子請用。」

黑稠的湯藥一端上來,柳笑風兩眉擰成一直線,他幾乎是抿著唇,一口氣飲下不換氣。

「人參、白術、茯苓、炙甘草、當歸、熟地、白芍、川芎、黃 、肉桂……十全大補湯。」溫補氣血。

「你聞得出來?」竟一味不差。

「鼻子靈唄!我家開胭脂鋪子的,我對氣味較一般人靈敏。」有幾味藥材她也常用,像白術、白芍曬乾磨粉能和其他香料混合制成美白的七白粉,將細細的粉末和蜂蜜、蛋白調合成面膜,敷在臉上美白效果更好。

「看來你也不是一無是處。」有個狗鼻子。

于香檀當是夸獎的致謝。「我有個姊妹在醫理上頗有見地,她身上常沾著各種藥味,我想聞不出來都不行,而你……氣血兩虧吧,都吃這麼補了還補不出一點血氣。」

「你不是盼著我死,快如願了。」他忍不住嘲諷。

能活誰想死,他還有很多事想做以及未了的心事,死不可怕,難捱的是等死的滋味。

她想笑,卻面露同情。「你現在死對我沒好處,起碼等我過了門再死,以你的遺孀之名花你的銀子。」

「于香檀,你活得不耐煩了!」當著他的面也敢直言她的貪婪心機,他不能在死前敗光所有銀兩嗎?

听著中氣十足的咆哮聲,她暗忖,十全大補湯還是有其效用,剛一服下立即見效。「要不要我找那位姊妹來給你把把脈,看能不能治一治?」是藥三分毒,補藥吃多了也有可能傷身。

「不必。」柳笑風一口回絕。

「你也是石頭腦子,沒必要說得這麼斬釘截鐵吧!換個人試試也許有機會,和你鬧了這些年,多少也有一點點情分,死不了就賴活著,活人還是比一堆白骨順眼。」她看不出他有病,但身體孱弱卻是事實,若能用現代儀器檢驗便能查出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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