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細一看,桶子里有塊板子,正好托住他的上身,即使他睡沉了也不會往下掉,防止溺水。
「柳笑風,你不會真睡著了吧!你是在拔毒,不是來泡澡的!」他似乎忘了這兒並非城主府,愜意自在的當起大爺了。
棒著一扇杜鵑啼春彩繪紅梅玉石屏風,看不過眼的于香檀冷冷譏誚,鵲佔鳩巢不知羞恥,還自得其樂。
「嗯,是睡了一覺,可惜被你吵醒了。」他伸了伸懶腰,苦笑。
經過五次的針灸後,他的身體較能抗疼,由一開始不能忍的劇痛到漸漸能忍受,一次一次的扛過去。
針灸拔針後是兩個時辰的藥浴,剛一入桶時,他燙得立即跳出來,可又被塞進去,強按住雙肩,直到他適應那熱度,慢慢將身子往下沉,壓著他的手才放開。
水很燙,燙得全身的皮膚都麻了。
可是漸漸的,酥麻的痛有如小針在扎,由腳趾頭往上竄,一抽一抽的痛意蔓延周身,無數的細針在身上戳刺,深紅色的藥湯一點一點變黑,不斷發出難聞的惡臭。
但是隨著水變黑,他的痛也在減輕中,越泡到後頭身子越輕,像要浮起來似的,平時重石壓胸的系氣往胸腔兩側散去,一股不明的氣勁從四肢、軀體溢出,流入藥湯之中。
「少把于府當窩了,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她把清凌院借他是當他為客,何況住客棧也不方便治療,他倒是反客為主,圈地為王了。
他抬眼一睨屏風外隱隱綽綽的身影,唇畔微微上揚。「逼死自己的丈夫會遭雷劈,你不是這種人吧?」
「我是,且你還不是我的丈夫,我正打算退婚。」風水輪流轉,換她要毀約背契了。
相信她這麼「識相」的主動退位,能為康復的孫兒另娶高門佳媳,柳老夫人定額手稱慶。
「找好下家了?」這女人想氣死人輕而易舉,她的一言一語都帶著倒刺,輕輕一扯便肚破腸流。
「是。」
一戶「好」人家,書香門第,公婆和善,上有兄下有弟,無大姑小泵,是個讀書人,寒氣入肺,三咳四喘,不久人世。
「因為我死不了?」就著竹管一吸,溫熱的羊女乃在口中轉了一圈,滑落喉間。
有時是參湯,有時是雞湯,有時是米漿,但最多的是和茶葉一起煮過的羊女乃,加點蜜更好喝。
柳笑風拔毒的過程流失的水分太多,于香檀見狀心有不忍,便換著花樣為他補水,免得他月兌水傷身。
誰知從第一次嗆到,差點把肺都咳出來後,他竟然喜歡上用竹管吸水的感覺,時不時地提出各種要求,要人配合,還把自己當成大爺,使喚著臉色越來越猙獰的未婚妻。
「對,我對當寡婦有獨特喜好。」她需要的不是丈夫,而是一個在外行走且無懼流言的名分。
未出嫁的姑娘若拋頭露面做生意,世人的眼光和惡毒的言語足以將人置于死地,再無翻身之曰。
反之寡婦為生計行商則無可厚非,男人都不在了,她不出門干活能有口飽飯吃嗎?
這世道對女人太苛待了,全是男人說話,有理無理他們說了算,用禮教約束女人五千年。
柳笑風輕哼,又似嗤之以鼻。「我忽然覺得有個勢利的未婚妻也不錯,擋掉不少前僕後繼的母狼。」
既然恢復健康有望,就沒什麼耽誤不耽誤,堅持退婚已沒必要,何況還能讓于香檀氣得跳腳。
聞言,她有些怒了。「你想賴皮?要退婚的人是你,出爾反爾不是大丈夫所為。」
他的原則呢!泥牛入海了嗎?簡直是耍著人玩。
「我從沒說我是大丈夫,而且我生性孝順,豈能違逆祖母,這些年她為我費盡心血,我總要順她一回。」噙著笑的柳笑風一臉如沐春風,眼眉間的戾氣化作園子里的蝴蝶,飛到東來飛到西,沾著花粉迎風飛舞。
于香檀都要笑了,氣笑,這麼無恥的話他都敢說出口,那臉皮得有多厚呀!
「好聚好散,何必困住彼此,你的前方有無數的嬌花等你采擷,眼光放遠點,快去找你的左嬌娘、右美妾,百花園里眾美相擁。」
只要別來纏著她,有多遠走多遠,老死不相見。
「可惜我越看你越中意,其他人全失了色,既然我還能多活些時日,咱們湊和湊和吧!定一大師可是說我們是天定良緣。」他本是不信,如今……和尚的話也能入耳。
「唬小孩的話听听就算了,別當真,當初算命師說我是白虎照日,克夫,我的凶煞旁人擋不住。」不想死就識相點,老虎食人,先把身旁的人吃掉。
悶笑出聲的柳笑風轉瞬哈哈大笑,把不遺余力貶低自己的于香檀笑得滿臉發紫。「我命硬,正好對你的凶煞。」
「柳笑風,你給點臉行吧!之前你要退婚我不允,你那橫眉豎眼的樣子多嚇人,活似我斷了你雙足一般,你爬也要爬著和我撇清關系,省得沾了你的光,這會我想開了放過你,天下之大任你行,你反倒沒我灑月兌,糾結難離!」
就像吞了一只活蒼蠅,于香檀此時心情十分復雜,漲紅了臉。
她有自知之明,即使她的胭脂鋪子年年為她賺進不少銀兩,在皇親國戚面前仍是微不足道的小小螻蟻,一名小商家女哪配得上城主之子,累死十匹快馬也追不上呀!
倘若他已「英年早逝」,她起碼能在城主府佔一席之地,人家總不好明擺著欺負一個寡婦吧!就算是做做樣子,博個好名聲,十年內她定能安然無恙,還能從中得到不少好處。
若非他之前苟延殘喘拖著不娶,她也不會無奈地找起下家人選……當然也有刺激他的要素在。
且他那個繼母可不好對付,還有兩個側夫人,肉就那麼大塊,人人都想咬一口,甚至獨佔,勢單力薄的她如今首當其沖成了靶子。
她最不耐煩的是人情世故,也不願站在人前當靶子,一旦成為城主府長媳,她要應付的是成群不懷好意的惡狼,能不能全身而退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得面對很多人,無法像做寡婦那樣躲在後院,以此為由拒見虎視眈眈的人。
「香檀妹妹此言差矣,人要相處才知真性情,這些時日在府上打擾,我才明白自己的眼光多麼狹隘,錯把璞玉當礫石,差點錯過美玉發光的一刻。」柳笑風是反著來,她越討厭什麼他越往上頭鑽營,把人惡心到不行。
如同一個頑皮的孩子惡作劇,看到落單的人就想捉弄,他沒想過為什麼做,只是順心而行。
正所謂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對手,他們之間的明槍暗火不知幾回了,柳笑風知道怎麼逆著毛搓才會令她自亂陣腳,失了冷靜。
「說吧!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她開門見山的攤牌,不相信他嘴里說出來的每一句鬼話。
他對她知根知底,她同樣對他了若指掌,兩人最是熟知彼此,絕對沒有半根毛的情深意濃。
「你說什麼我听不懂。」他將臉上的藥泥一抹,洗淨泥垢,半身坐正,讓嘩啦啦的藥湯從身體滑過,泡足兩個時辰了,準備起身。
「用不著裝傻,提出你的條件,我覺得不過分,咱們可以合作。」她退一步,也希望他別逼人太甚。
「我們成親。」別人誠懇,他也不羅嗦。
低沉的嗓音一出,于香檀的牙根就酸了,很想咬人。「這是你的報復,想讓我走投無路?」
這家伙的心眼未免太小了,婚事不是她定下的,她也是無奈之下的妥協,他有怨念便去找牽頭的人,干麼跟她一個小老百姓過不去,她可沒能力對抗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