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他也累了,為柳城百姓、為三個兒子,他可說是用了心,沒半點對不住,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
他的兒子就像天上的雄鷹,該看得遠、飛得高,翱翔天際,他這顆垂垂老矣的心已沒往日的雄心壯志,再也激不起一點波瀾,他心如止水、風平浪靜。
從一出生他都是為了別人而活,沒有想過自己,除了娶顧雲霞外,他始終走在別人安排好的路上。
這一次就讓他自私一回吧!他想去修和妻子的來生,這一世是他負了她,他用剩下的日子償還她的情債。
定一大師說︰「放下了,心就寬了。」
不愧是定一大師,一句話便讓人大徹大悟,他的心,寬了,人也像放下心中一塊巨石,頓時輕松不少。
「那你也不用想不開,這里哪是你能來的地方,若是你對修佛感興趣,兒子在柳城外給你修一座寺廟,讓你在里面虔心修行,不問世事。」他以為爹想開了,沒想到還是想不開,讓人傷透腦筋。
因為柳乘風的因素,顧雲煙逃過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在眾人的同意下送往日子過得清苦的家廟。
一旦送入柳氏家廟的女子是許進不許出的,一直到死才能抬回去,看罪行的輕重決定葬入祖墳或另行安葬,有的一口薄弊由義莊安排,有的連墓碑也不立,草草下葬。
平時她們沒有肉食吃,家廟里有一塊十畝大的菜田,由里面的女子自食其力栽種,她們種多少就吃多少,不種的人就沒得吃,誰敢偷懶就餓肚子,一視同仁。
彼雲煙一進去還以為丈夫氣消了就會接她回府,十幾年的夫妻還能老死不相見嗎?因此她大擺城主夫人的架子,對人吆喝,指使人服侍她,頤指氣使的嫌飯菜難吃。
家廟內都是犯錯的女子,誰理她的作派,才第一天她就被人打得滿臉是血,身上的衣物遭剝光只剩下單衣。
挨過打後她有稍微的收斂,但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大言不慚的向所有人說只要順服她,奉她為主,她很快就會帶大家出去,她入家廟不過做做樣子,堵住某些人的嘴。
結果她又被打了。
家廟的管事是個壯實的婦人,她手底下也有幾個粗壯的婆子,她這番煽動的話犯了戒律,因此被打,殺雞儆猴,叫其他人不要有蠢蠢欲動的念頭。
「你呀!看人、看事的眼光還是狹隘了些,我就是悟了,才想放下執念,重新做一個新的自己。」幸好他還來得及,不致于帶著遺憾埋入土里,他想再見妻子一面。
柳向天是個痴情種,即使他又娶妻納妾,可心里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女人,她們進府了也是擺設,他很少踫府中的女子,這也是顧雲煙最在意的事,因為她怎麼爭也爭不過死人。
她是牆上的蚊子血,顧雲霞是柳向天的明月光,胸口的朱砂痣,是無法抹去的。
柳笑風還是不能理解。「做一個新的自己就要剃度當和尚,光著腦門念阿彌陀佛?」
「笑風,不得無禮。」佛門之中不得放肆。
暮鼓晨鐘,香煙繚繞,彌佗山的清涼寺,每到清晨時分便涌起白霧,霧氣薄透,如水流般流動,日頭一出便消散,迎來上山的香客。
「定一大師,我爹塵緣未了,不能剃度,你叫他死心,吃素沒有吃肉好,他不用十天就瘦如竹竿了。」柳笑風這話有點賭氣,他惱和尚拐人看破塵世,讓他沒了爹。
「施主,你浮躁了。」面容光滑的定一大師看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年近六十卻猶如三十出頭,眉目如畫,長相清俊,有著得道仙人的安然愜意,他此時雙手合掌,口念佛號。
「我不是浮躁,而是想拆廟,過去二十年我有一半時日躺在床上,想和父親共享天倫之樂難上加難,如今能打能跳,能為他分憂解勞,他卻把手一放一走了之,叫我當兒子的心里有多難受。」他就是無理取鬧,想讓爹陪在身邊,多感受感受父子情。
「笑風……」柳向天苦笑。
「你不是個好父親,拋家棄子,連年邁的母親也不顧,放她一人孤苦無依,她就你一個獨子,你忍心讓她老而無靠?」他越說越激憤,把不問世事的柳老夫人形容得非常無助。
「相公,夠了。」要是祖母听到他這番話,肯定用木魚敲他,他那腦袋跟石頭一樣硬。
一听到妻子的聲音,柳笑風臉色陰沉的走向她。「你應該向著我說話,幫我勸勸腦門被佛祖砸到的爹。」
「人各有志,每個人都有個人想走的路,我們可以舍不得,但是不能代替他活一輩子。」如果遁入空門是個解月兌,那麼又何必阻攔,退一步海闊天空。
人生有四苦︰看不透、舍不得、輸不起、放不下。
人生有三難︰做人難、人難做、難做人。
「女施主大善。」言之有理。
「大師,我也是想過簡單生活的人,不愁吃、不愁穿就好,可是老天爺不允許,讓我遇見他,我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隨他當個操勞人。」公爹一放手,她就成了城主夫人,里里外外的事根本打理不過來,她快要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柳向天將城主之位交給長子繼承,一個人默不吭聲的出了城,準備到清涼寺剎度為僧。
誰知這事被兒子知曉了,他立刻派出百名精兵將人攔下,再帶著妻子隨後趕上,可柳向天的腳程很快,等眾人終于遇上了,人已經在清涼寺里,一把剌刀都擺在盤子上了。
知道妻子在調侃他,柳笑風鼻子一模,輕扶她後腰。
「我答應你的事要往後延幾年了,都怪爹不負責任。」
他瞪了父親一眼,怪他害自己對妻子失信,原本他們說好要去江南走一走,吃肥蟹、煮活魚,看江水奔騰入海流,在畫舫上听吟詩唱曲,再去找跟大儒學畫的柳乘風。
原本計劃好的行程全都泡湯了,只因父親的一時任性,讓他食言而肥,無法做個信守承諾的好丈夫。
「你媳婦那樣子也哪里都去不了吧!」柳向天忍不住回了一句,這小子真把老子當兒子教了,不孝。
聞言的于香檀噗哧一笑,素手輕撫微隆的小骯。
「去不了和不能去是兩碼子事,一種是不得已,一個是遭人陷害,你就是個壞爹,見不得兒子夫妻和樂。」他橫起來和父親鬧,沒有一城之主的風範,倒像個小霸王。
被兒子指責,柳向天好笑的望天。
「夫人,以後咱們孩子生了不帶來給他看,讓他當不成祖父,饞死他。」反正和尚四大皆空,六根清淨,六親不認。
他可以再幼稚一點,她在心里一嘆。「不用等孩子出生爹已經是祖父了,看不看都是。」血緣天性,斷也斷不了。
「夫人,你胳膊肘往外拐。」偏心。
于香檀往他手指一拍。「不要在孩子面前說胡話,他能听見,以後他有樣學樣,你就頭疼了。」胎教很重要。
「耳朵捂住、耳朵捂住,兒子女兒呀!好好睡覺,該出生的時候出生,爹娘說的話當沒听到,要乖。」傻父親的柳笑風連忙對著月復中胎兒說話,因不知是男是女,索性兒子女兒都喊,若是一對雙生子更好。
自從得知妻子有孕後,原本行事沉穩的他有些孩子氣,有時會跟孩子爭風吃醋,有時又把他當寶,能自言自語說上老半天,他的心思都繞著妻兒轉,離高、冷、傲越來越遠了。
于香檀常笑稱她多了一個兒子。
「施主,你的拖延術不管用,柳施主的剃度不用看時辰,他覺得準備好便可以開始。」與佛有緣之人,他再阻止也無濟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