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她問他,「想娶我嗎?」
如今卻問︰「給我一張和離書,好嗎?」
對于愛情、婚姻,她始終是個勇敢的女子。
「無雙。」鐘岳帆啞聲喚她,天曉得,他有多後悔。
回望岳帆,這是個斯文到不像武人的將軍,上蒼厚待他,風吹雨淋也不曾摧折他的容顏,難怪啊……難怪有這麼多女人想搶。
她笑著轉開話題,問︰「記不記得成親才五天,你就要上戰場?」
「記得,你指著皇上的鼻子罵他沒良心,哭哭啼啼地送我出門,還被爹訓了。」
當時鐘岳帆心疼,躍身上馬、頻頻回首,舍不得他的小妻子落淚。
那次戰事持續一年,戰事結束後回京,他成了父親,那個愛耍賴撒嬌的小妻子月兌胎換骨,蛻變成大家主母。
她溫厚祥和、慈藹可親,她收拾所有的尖銳與稚氣,努力成為好妻子,為他撐起家院。
那一年,她很難熬的,卻半句告狀的話都沒說。
她沒說自己年紀太小,生產之際,差點死去;她沒抱怨,十四歲的她為了打理偌大的尚書府,心力交瘁。她只是拚命把每件事做好,讓他無後顧之憂。
誰敢說,今天的鐘岳帆,不是燕無雙造就出來的?
無雙接話。「後來不是不哭,也不是把心給磨硬了,而是學會把眼淚悶在棉被里,每次你出征,總有十來天,我得腫著雙眼、強撐笑臉,晨昏定省。
「我不相信鬼神,卻為著佑你平安,跟著娘和祖母燒香拜佛,我曾想,女人的一輩子很難不為男人而活。」
他握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懇切道︰「那麼,再為我活一次好嗎?」
無雙像過去那樣,在淚水刷下同時,倚進熟悉的胸口,任由他的衣襟吸去傷心。
她哽咽。「對不起,那個為你而活的燕無雙,已經在撞梁柱時死了。」
「不要這樣,是我對不起你,是我違背承諾,可是孟霜她……」
她摀住他的嘴,搖搖頭,拉出一個丑到爆的笑容。「我明白的,她為你出生入死,她救你一命,你們之間有患難真情,你是該承擔她的一輩子。所以……」她退開一些,凝聲道︰「岳帆,做人不能太貪心,你心里已經住下一個新霜兒,就允許舊雙兒撤退,好嗎?」
「不要!」鐘岳帆一把將她拉回懷里,莫名其妙的害怕著,硬聲道︰「你只是忘記自己有多喜歡我,你只是太生氣我處處維護孟霜,可她初來乍到,我必須照顧她,我知道了、是我的錯,對不起,以後我會做到一碗水端平,我會公平對待你們……」
「你不會。」她反駁。
她想推開他,但他不允許。靠在他懷里,深吸他的味道,無雙無法不承認,那是多麼令人眷戀的氣息,可是……如果選擇繼續愛他,那麼她便同時選擇放棄了自己。
「誰說的?」鐘岳帆不同意。
「我說的,我對你的要求不會是一碗水端平,而是所有的水都要裝在我的瓶子里,為達到這個目的,我會變得既可恨又可惡。
「你將發現我成為讓你心力交瘁的女子,你會開始怨恨我,希望我消失,你會在我死去那刻松一口氣,感激苦難終于結束,你甚至會懷疑,當年為什麼會瞎了眼楮,愛上我這種蛇蠍女子。」
「不會的,我永遠不會恨你,我只會更心疼你,是我忘記你要的一生一世,對不起……求你留下好嗎?為我、為鐘家,也為圜兒。」
依舊說不通嗎?不愛了、就收手,這種想法不在古人的思維里嗎?
迸代男人的字典里,只查得到「佔有」沒有「放手」,即使不愛,也要強留,美其名叫做責任,實際上不過是貪得無厭,對嗎?
「岳帆,記不記得你打完仗回來,我都會幫你敷臉?」
她放軟語調、換話題,見她如此,他也放松雙臂,給她空間。
無雙輕輕撫模他的臉,真是好看,看過千遍萬遍也不厭倦。
「我記得,你要我成為軍中最帥的男人,這次你忘記幫我敷臉。」他抱怨,卻也輕輕撫上她的臉。
曾經她是他出生入死時,心中唯一記掛的女人,曾經她是他奮勇殺敵的動力,可現在她不要當他的牽掛了,怎麼辦?心慌、意亂,他有手足無措的恐慌感。
無雙苦笑,不是忘了、而是怨恨了,因為他帶回三個兄妹,其中之一,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不敷臉,你還是帥氣逼人。」捧著他的臉,她喜歡和他這樣親昵。愛上一個男子,談何容易?放手深愛的男子,更是……艱辛。
他握住她的手,問︰「這麼好看嗎?這麼喜歡嗎?那一直喜歡下去,好不?」
「爹說,四海昇平,十年內不會再起戰事,對不?」她沒有回答他。
「對。」這是他最大的成就,他替大陳保住柄土、驅逐蠻夷,多年辛苦造福千萬百姓。
「以後你能在京城安心當官了,對不?」
「對。」
「不會再四處奔波、餐風宿露了,對不?」
「對。」
「那麼,不必再敷臉了。」意思是——有她、沒有她,不再重要。
無雙的意思、他懂,緊握住她的手腕,再次把她逼進自己懷里,鐘岳帆重申,口氣卻硬了。「不管需不需要敷臉,我都不與你和離,你休想離開。」
垂眉,她不回應,只是淡淡地笑著,臉頰上的指印依舊鮮紅,但是、不痛,更痛的是岳帆搧在她心頭上的巴掌。
半晌抬頭,她溫柔恬然地對他說︰「岳帆,承認吧,你已經不愛我……」
彬在行刑太監跟前,無雙不驚不懼,這是極大的屈辱,但皇太後的懿旨,無人可以違抗。
班師回朝後,為表彰蔣家兄妹的功勞,鐘岳帆領著蔣孟晟和蔣孟霜進宮。
蔣孟霜是個美麗率真的聰明女子,一進宮,便擄獲皇太後的歡心,皇帝親賜明月公主,何嘗沒有皇太後的意思在里頭?
那天賜婚聖旨下達,無雙撞梁柱自盡之事,傳旨太監往上稟報,這給了皇後可乘之機。
當年皇帝對無雙一見傾心,想迎娶無雙為後。但燕家爹娘心疼女兒,盼著女兒在選秀中落選,然見過無雙的皇帝哪肯?
多方周折,最後是無雙堅決的態度令皇帝讓步,賜婚鐘岳帆。
此事始終是皇後心底的隱痛,她是多麼任性驕傲的女子,別人不要的才輪到她?無疑是狠狠地刨了她的驕傲。
包何況當年,她與無雙並稱京城雙姝,從小到大,有意無意地競爭著第一才女的名號,皇後早就把無雙當成最可恨的對手。
如今燕無雙抗旨消息傳出,皇後能不推波助瀾?
皇後在皇太後耳邊大進讒言,皇太後認定無雙有損婦德,賜下十戒尺,打壓她的傲慢。
「鐘夫人,抱歉了。」孫公公道。
無雙跪在地上,額頭的紗布還滲著血,臉頰紅腫尚未褪盡,她微微喘著,卻跪得筆直。
滿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公公、婆婆、丈夫、兒子,包括蔣家三兄妹……
「孫公公,請稍待。」她轉過身,朝已經嚇得臉色慘白的圜兒招手,只見他飛快奔向母親。無雙抱緊兒子,在他額際落下親吻,柔聲問︰「娘給你布的題目,做了沒?」
「還沒。」
「你回屋里,耐心做完好嗎?等會兒給娘檢查。」
她的兒子多聰明啊,才五歲就會背九九乘法,就有分數概念,如果在二十一世紀,一定可以去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
「可是娘……」他擔憂地看向孫公公,搖搖頭。
「听話好嗎?」無雙給他一個安心的笑容,換得他勉強點頭。「語珊,陪少爺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