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孝偷看一眼,人人都說夫人寬待奴才,原來是真的。
語珍拿出一封信呈上。「小姐說,請姑爺別責怪兩位儲大哥,任憑他們再精明,只要小姐下定決心,就有本事走。」
鐘岳帆心太急,用力扯開信封,誰知跟著信箋滑出來的是一柄玉簪,他來不及接住,玉簪落在地上。
鏗地一聲!斷成兩截,那是他親手挑選的定情簪。
斷了!斷在他眼前也斷在他心里……這在預示著什麼?預示他和無雙之間真的斷了?
信箋里只有潦草幾句話,他卻看見千言萬語,看見她的怨、她的恨、她的茫然無助與悔恨……
鐘岳帆失魂落魄地不斷重復看那幾行字句——
也許是前世的姻,也許是來世的緣,錯在今世相會,徒增一段無果的恩怨。
恩怨已了,情愛已絕,斷章處空留余聲,願君憐妾意,善待小子,莫教他失怙無依。
她悔了嗎?悔將情愛留在他身上?
他失去她了,對嗎?失去那個對他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是我想要的那一瓢,誰都無法取代」的女子。
她表現得那樣斬釘截鐵,為什麼他還能認為,她像其他女子那樣,終會向命運低頭?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她不是普通女子,沒有任何的人事可以逼迫她的愛情低頭。
她非要他承認,他已經不愛她。錯!他愛她,一如當年,他只是、只是……
垂下眉睫,他找不到說詞為自己月兌罪。
糖兒醋兒醬兒在胸口翻灑,各種滋味四處漫流,他不想失去她,卻永遠失去她了……
怎麼辦?他要怎麼辦?
語珍屈膝道︰「小姐吩咐,往後奴婢與語瑄、語珊一起貼身服侍小少爺,還望姑爺成全。」
一語驚醒夢中人,對!他還有圜兒,圜兒是無雙的牽絆,他會拉得她無法遠走高飛,他會把她的心留在鐘家。對,他還有圜兒……
他揚聲喊,「語珊呢?叫她把圜兒帶過來。」
他要把圜兒養在膝下,他要嚴密地監視他十二時辰,無雙會回來探望的,她會……
語珍冷笑,這會兒才想到兒子?在少爺惶惶不安、擔心親爹有了新人不要舊人時,他在哪里?在少爺生病、哭鬧時,他在哪里?他可知道,小姐替他兼了多少父職?
「姑爺放心,小姐沒帶走少爺,也沒帶走嫁妝,她一向說到做到。」
語珍屈膝向姑爺一福身,走出屋子,從現在起,她們要替小姐在尚書府建立一座寶塔,不讓有心人謀害少爺!
第三章情敵之兄(1)
要流多少眼淚,心才會干涸?要說過多少次不愛才能真的不愛?細細的兩條腿彷佛有著千斤重量,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她穿越,她不敢賣弄才能,她像所有的大家千金那樣,在人前,壓抑性情、安靜長大,她順從這個時代的規則,唯一的「不古」,只有……遇見岳帆、嫁給岳帆吧。
十三歲的她,正在等待選秀,教養嬤嬤的課程讓人喘不過氣,她滿腦子想著,要怎麼逃過這場災難,于是稱病、躲到白馬寺里休養。
她是在那時候遇見岳帆和……皇上的。
同樣是十八歲青年,一個斯文儒雅、月兌塵若仙,一個英氣逼人,精銳張揚。
後來她愛上謫仙,還以為是個文士,卻不曉得他是征戰沙場、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而意氣風發、宛若天神的將軍級人物,竟是少年天子陳羿。
她這才明白,自己相人的眼光差了些。
知道她是燕侍郎之女,岳帆問︰「你不是該待在家里,好好跟著嬤嬤學習禮儀,等待選秀嗎?」
她嘻嘻笑著,恣意回答,「選秀是給向往後宮的女子康莊大道,不是我想走的路。」
她的回話勾引出他們的興趣,陳羿問︰「天下女子都盼著那份尊榮,怎麼,你不想要?」
她靈活大眼一轉,說道︰「天下女子千百種,有人想要錦繡華宅,有人喜歡簡樸陋屋,有人喜歡競爭的快感,有人喜歡單純的喜悅,那份尊榮于我而言不過是……」
「不過是什麼?」陳羿與岳帆異口同聲。
「不過是在已經抹鹽的肉上,再添醬料、擺盤,比起多層次的口感,我更愛食材本身的滋味。」
「意思是……後宮是醬料擺盤?」
「醬料只是讓食物在咀嚼上多幾分滋味,而擺盤的目的是令視覺驚艷,對于飲食,二者皆多余,于人體無益。」
「女子心心念念進入後宮那堵高牆,不過是想嚐嚐人間少有的新鮮,然圖謀令人艷羨的榮華富貴,要付出的卻是再多銀錢也換不到的自由與專一,和醬料擺盤一樣,于人生無益。」
在那時,岳帆便明白,她要的不多,唯有專一。
她裝病、拒絕選秀,在最後一刻,陳羿派太醫進燕家,戳破她的謊言,父親進宮請罪。
回府後,父親轉述皇上的話。「沒有親自體驗過,怎能武斷後宮只是擺盤醬料?」
陳羿沒有勉強她入宮,她卻害怕皇家出爾反爾,于是她壞了規矩主動找上岳帆,那是無雙穿越後,第一次違反古代女子的行為法則。
她表明心意,岳帆求旨賜婚,成親那日,收到宮里的賜福,皇上予她的禮物中夾帶錦囊,錦囊里的短箋寫上幾個字——你憑什麼認定,岳帆能給得起你專一?
她用龍鳳燭火把短箋燒了,認為那是皇帝的小家子氣,而今想想……那竟是預言成真。
她不會傻得遷怒皇帝,認為他為了扳回一城而刻意賜婚,因為她很清楚,把蔣孟霜推到皇帝跟前的不是旁人,而是岳帆。
她忘不了他面帶罪惡地對她說「我與她已有夫妻之實,必須為她負責」。
所有人都以為,她生氣的是平妻身分,其實錯了,她是從岳帆極力為蔣孟霜爭取的行動中明白,他已經愛上新歡、舍棄舊愛。
天底下可以被勉強的事很多,唯有感情,越是勉強越會把對方推離,現在她和岳帆之間,只出現一道縫隙,縫太小、小到他還看不見危機,終有一天,這條縫會成為滔滔江河,讓他們同床不同夢,讓他恨起自己。
既然結局是不歡而散,早離或晚別的差異,不過是恨多恨少而已。
在樂曲中,該劃下休止符的時候,就該標上,否則會令人無法喘息。
只是話說容易做來難,她在這陌生的時空里,謹慎收起穿越帶來的優越感,小心翼翼地走過一段獨行路,慢慢地,爹娘兄長、岳帆、圜兒、公婆……令她牽掛的人越來越多。
當她發現自己不再孤單的時候,突然天搖地動、山崩地裂,待世界靜止,她又成了獨行俠,又一個人在無止境的黑夜里,舉目無親踽踽獨行。
不知道走過多久,是從天黑走到天亮吧,無雙終于來到城門口,在城門打開那刻第一個出城。
她並不知道,兩刻鐘後,她的畫像出現在城牆上。
但她不知道也不關心,一步步地往前行,她感受不到饑餓、感受不到疲累,只是必須走著,不斷地靠兩條交叉前行的腿,一點一滴回憶過去、一分一寸試著放下過去。
放下,才能繼續前行,放下,才能讓沉重感減輕,她走著、再走,往茫然不知的未來前進。
很多年前,岳帆告訴過她,順著京城大道往下,一直走不要轉彎,走得累了,就會看到一大片草原,草原上開滿金黃色小花,它有長長的梗,可以順手摘下,編成美麗的花冠戴在頭上。
她說︰總有一天,你一定要帶我去那個秘密花園。
他說︰秘密花園?我喜歡這個名稱。
在賜婚聖旨尚未下達、在她仍然處心積慮想把蔣孟霜趕出家門時,岳帆盡地主之誼,領著蔣家兄妹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