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主的男人(上) 第18頁

八成已習慣了她自得其樂、自覺甚好的言行,聶行儼這次面龐既沒繃起更沒陰黑,僅淡淡斜睨她一眼。「確實放不下。」

听他答得坦然,她氣息不禁微頓。

聶行儼撇開臉,將目光遠放在藍天碧草間。

忽被長草上一只低空翻飛的丹鶯引住,他專注瞧著,道——

「待你返回天養牧場,你干娘那一關該怎麼過?是要被罰面壁思過、禁吃禁喝,抑或頭頂大缸挑水五百擔?」一頓。「沒來親眼瞧瞧,好生欣賞一番,實在放不下。」

那條石林暗道還不是讓他的兩千輕騎便宜了去,干娘責她,他倒歡快。

她見過過河拆橋的,沒見過像他這樣過河拆橋的!

「有你這樣的嗎——噗……呸呸呸——」待她回過神,紅鬃駒已離她好幾個馬身,揚起的草屑土塵令她吃了一嘴。

她策馬追趕,一望無際的原野始見成群的牛羊。

羊只分布得極廣,東一小群、西一小撮,好幾頭還跑到遠遠的坡稜上游蕩。

小牛原本隨大牛混在羊群中,見幾只鶯飛蝶舞,自然被引了去,發倔的小擰跳躍追逐,一追追進玉帶河里,水花大濺,又把鶯兒蝶兒趕得更離。

深深呼吸吐納,滿腔的清冽夾帶泥腥與草香,暫且放下軍務跑馬一趟,聶行儼只覺許久不曾這般心曠神怡。

不過,說他放下軍務似乎並不算是,此趟前來天養牧場,主要是為了戰馬供給之事。

舒大濤返回牧場前,不意間與他談起戰馬供給的改良法子,他這兩日想了想,決定走一回天養牧場實地瞧瞧。再者,舒大濤當日曾提,牧場近日收來不少匹良駒,並邀他得空前去一觀。

拜訪天養牧場這些是明面上的事,或許心里還有那麼一、兩個理由,是他選擇略過,絕口不提的……

或許真在意她會在她干娘手里吃苦頭。

或許真想看看大鷹將她送來安置的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也或許想知她如今的生活,活得是否盡如心意?

當年以為的死別,蠢得任傷情盤桓心間、久久未棄的,從來只有他。

夏札娜與他所談的一席話,說心志不被影響是假,但,畢竟心有不甘。

他亦想問,如今這般活著,對她而言,是否值得活了?

風聲鼓過耳際,吹揚鬢發,隱約听到叮當作響的串鈴聲,似在遠處。

此時地面忽起震動,雜沓聲響漸漸傳至,幾頭大牛和小羊像也頗習慣,只慢吞吞往兩旁挪動,邊挪還不忘邊低頭啃草。

身後突然有鐵哨吹響!

哨音與他之前領教過的一樣,又是長短音交迭變換。

他的紅鬃駒盡避訓練有素,一听那穿腦般的哨聲,蹄下猶滯了滯。

「夏舒陽!」他惱火,有力地控著韁繩,雙腿夾緊健壯馬月復。

紅鬃大馬仍奔馳中,趁他分神之際,一人已躍來跨坐在他馬背上,從後頭緊緊抱住他的腰,琳瑯般的笑音盡是得意,不是那混帳姑娘是誰!

聶行儼連質問一聲都來不及,不遠處的坡稜陡然出現一群野馬,約莫二十來匹,其勢洶洶從坡上奔騰而下,地面震得更明顯。

主子雖躍到紅鬃駒背上,大黑仍緊追在側,發出清厲嘶鳴。

那群駿獸來得好快,為首的那頭亦發出長鳴,似為呼應。

「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儼帥踏進天養牧場地界,想自由來去、暢意縱橫,還得問問咱們家牛羊馬肯不肯!」

女子溫息親昵吐在耳邊,柔軟身子幾乎完全密合地緊貼他的背部,聶行儼頰面一熱,內心火大。

但此時絕非發火時機,因那二十多匹野馬撲騰涌來似滾滾巨浪,紅鬃駒再如何強悍剛毅,亦難不隨之躍動。

既混在野馬群中,此刻最好隨波逐流。

「撤手,跟我來吧!」身後的姑娘哈哈大笑。

一只大耳已被她的氣息染紅,聶行儼一听她大笑,便知事不會最混,只會更混,像似……似當年他倆遭陀離兵追捕,她趁他忙著控馬避開飛箭和絆馬索時鬧起,硬搶他掌中韁繩,最後迫使坐騎奮力一搏,送他們倆到另一座峰頭。

丙不其然,環緊他健腰的一雙手開始不安分。

苞頭栽過一次已夠慘烈,這回想再如當年那樣動他手中馬韁,不能夠!

豈料——她的目標竟不是韁繩,而是……是……

他胯間突然遭襲!

一只小手滑過他月復部,直探至臍下三寸之處。

雖還隔著衣褲布料,但她這突如其來的虛抓對他而言不啻是驚天霹靂,瞬間鬧得他心神大震。

又栽跟頭,防不勝防。

緊握韁繩的手不禁一松,身後姑娘抱緊他腰身乘機以巧勁一拽,他沒再費事抵拒,順其力道翻身飛落。

啪——落地一響,身上陡沉。

他躺平,依舊做了她的肉墊子。

但這一次身下似乎柔軟許多,沖擊也不大,半點不疼,不若七年前那個地底洞,摔得他眼冒金星,周身筋骨快散架。

紅鬃駒和大黑停也未停,野馬群呼嘯而去,恣意馳騁,兩匹大馬跟人家一大群較上勁兒似,奔騰得無比歡快,鬃飛須揚,頭都不回。

伏在他身上的人微撐起上身,那張笑得極可惡的俏顏侵入他眼界。

她小手擱在他胸上,輕拍兩下,狀若安慰道——

「唉呀,都說馬沒胃袋,是直腸子,吃什麼拉什麼,得不停地吃、不停地拉,更不好將馬關起來。儼帥那匹紅鬃大馬平時怕是被管過頭了,今兒個且任它吃吃喝喝去吧,放心啊,咱家大黑會帶好它的,有那麼一群野馬朋友相邀吃喝,依我瞧,不一路吃到天邊去是不會回轉。」

適才群馬奔騰之勢,夾在其間只能順勢卸勁,若使強勒韁,兩側與後頭的馬匹可能沖撞上來,屆時險象環生,更難控下——馳騁沙場、與馬為伍多年,這常識他自然懂得。

他亦打算信馬由韁、任紅鬃駒隨野馬群馳騁一陣,但她問也不問便將他掀落馬下,用那般……無賴又混帳的手法!

這姑娘即便沒了矜持,究竟還有沒有一丁點羞恥心?!他驀地扣住輕拍他胸口的小手,長目怒瞪,多想在那張笑顏上瞪出兩個洞。

「你——」磨牙噴火。

「你別動!」夏舒陽一臉緊張,眸子無辜眨了眨。「儼帥,听我一言,咱們乖些,別動,千萬別沖動啊。」

見她眸光往他躺平的身下溜了圈,他雙目陡眯,已覺出古怪。

他們跌進一個不太小的淺坑里,背下綿綿軟軟,微帶濕氣。

他適才太過急怒,此刻方嗅到一股不算陌生的氣味,而這股氣味像是……是……甫明白過來,他面龐陡繃,戾氣大盛的峻目又想往她臉上瞪穿兩個窟窿。夏舒陽用沒被扣住的手再次拍拍他胸膛,笑咪咪道——

「儼帥不是想知干娘該怎麼罰我嗎?欸,什麼面壁禁食、頂缸挑水的,咱家干娘不罰那些,即便要罰,也是挑大糞,羊糞牛糞馬糞駱駝糞,能派上用場的糞全得滿草原去拾去撿,一袋袋挑回家。」略頓,白牙閃亮——

「當然,這時節拾回來的大糞還得再晾曬幾日,春季時候嘛,羊糞蛋子還行,干得快,但牛大糞就濕潤了些,可不像冬天時候隨便就凍得干巴巴又硬邦邦。所以你別動,一動肯定遭殃,要蹭得滿頭滿身的。」

……牛大糞!

鑽進鼻中的就是這個氣味!

北境放牧的牛只多食草物,拉出的大糞並不腐臭,而是有淡淡草腥味。這氣味于他而言並不陌生,畢竟也在北境軍中多年,牛羊馬拉的糞多少都嗅過。

但如此刻四仰八叉平躺在晾曬的牛糞上,還是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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