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母羊也不算沒貢獻,他至少還能擠點羊女乃出來,給單薄的她補補身。反正無論她如何撿,他總能在絕望谷底找曙光,這一切全是環境所逼啊……要養這一大家子,不精打細算些成嗎?唉,忠僕難為!
可在母羊之後,他也正式對她嚴格告誡,這是最後一次,不許再撿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回來,他們家都快客滿了。
時隔兩日,穆朝雨去祝家嫂子那兒串個門子回來,發現院子里多了幾只小雞仔,啾啾啾地繞著院子熟悉地盤。
浥塵正開門出來,目光才剛與她對上,她旋即彈開一大步,搖頭擺手地連聲表明自個兒清白。
「不是我、不是我!我回來它們就在那兒了。」
「我知道,是我。」他將手上的半杯白米撒去,喂養小雞仔。
她「咦」了一聲,在他身邊繞著圈圈,上下打量他,一副「你也有今天」的神情。
他沒好氣地回道︰「雞養大可以宰來吃,你的兔子要讓我宰嗎?」
「你好殘忍!」
一旁蹦蹦跳的白兔仿佛听懂看他的話,抗議地撲上去咬他褲腳。
「畜牲,再不松口我晚上就吃兔肉。」他沉聲威脅。
「兔兔,快松口,這家如今他是大爺,他要宰兔我可保不了你。唉,沒法兒,時勢比人強呀,咱們都還得靠他吃飯,他大爺要是一個不高興,餓咱們老老小小蚌十頓八頓的可怎生是好……」
說得好似他謀財奪位、惡奴欺主似的。
他側眸瞥她,倒想瞧瞧她這「天涯飄零一孤女」的戲碼能演到幾時。
她揩揩眼角壓根兒不存在的淚花,正演到興頭上,突然湊近他,鼻尖嗅了嗅。「你懷里什麼東西?」
心房狂跳了下,他因她突來的靠近而微紅了耳根。
他伸掌將她推回適當位置,這才故作鎮定地掏出袖內那袋綠豆糕。
還真一點甜食都瞞不過,她這究竟是什麼鼻?
「薛大娘給的,回頭記得謝謝人家。」全村大概沒人不曉得他家有個嗜甜食成痴的姑娘。
她也老實不客氣地接來,一手捏了就往嘴里送。「你人緣都比我好了。」
才住上半年,前前後後的鄰舍都教他給打點得妥妥帖帖,原是抱著觀望心態的眾人,這會兒人人老是在她面前夸他,也不曉得他究竟是怎麼收買人心的。
喂完圍在竹籬笆里的雞,接著他來到前院,挖出幾顆成熟的地瓜及白菜,晚上好下鍋。
一塊糕點忽然遞到他嘴邊,他搖頭。「你吃就好。」
這些小點心對他而言太奢侈,會時時備上糕點,全是為了她。
「喔。」身旁那人三兩下吃完綠豆糕,捏起他一片衣角擦手。
他盯著衣裳那一小塊污漬,極力認真地思考——這世上哪來如此囂張的孤女、如此歹命順受的惡僕?
眼看「家眷」口數一再增加,以前只有小黑狗倒還好辦,帶著一塊兒擺攤便是,如今這「一大家子」,總不好還攜家帶眷、浩浩蕩蕩出門吧?
于是思考過後,便連寶寶——也就是那只小黑狗也一道留下來看家了。
第五章
有一大原因是他總覺得有人闖空門,園子里的菜、還有羊女乃有遭竊跡象,留下寶寶至少可試試有無嚇阻作用。
「不會吧?咱們家都已經夠窮了,哪個沒天良的,連窮鬼也偷?會不會是你想太多?」
浥塵橫她一眼。「偷兒要下手,不會管你是不是比他窮。」
穆朝雨是將信將疑啦,不過沒幾日,他們去市集做完生意回來,發現竹籬笆半開,地上留有幾處血跡。
小黑狗迎上前來,邀功地搖尾巴。
還真派上用場了?
「寶寶,你不愧是條好狗,我真有眼光!」她彎身拍拍狗頭,大力贊許。
浥塵趕忙進屋察看,錢財部分他收放得極為謹慎,是不用擔心,至于其他損失——初步看來,應該只有園子里的菜。
話又說回來,他們家也沒什麼值錢物品可偷便是。
再出來時,沒見那一人一狗。既然沒事,他也沒放心上,回頭便忙自己的事。
這期間,她回來過,抱了她那個治傷的藥盒子又匆匆出門,來來回回也不曉得在忙些什麼。
晚膳前,他剛把最後一道菜料理好,她正好回來。
「我知道菜是誰偷的了。」才剛坐下來用餐,她劈頭便說了。
「是村子里的人?」這破落小村少有外來客,多數都是窮苦人家,一般偷兒要下手也不會挑這兒,八成就是村子里的人了。
他沒去追究,是因為對方除了偷菜,屋子里整整齊齊,並無覬覦他項的意圖,不過就是圖個果月復罷了。
「是孫秀才。」剛剛寶寶帶她去的,她醫了他被寶寶咬到的腳傷。
「是嗎?」孫秀才與他並不相熟、平素也不往來,不予置評。
「他的妻子上個月生了孩子,才剛滿月,人就跑了,他一個大男人沒辦法養活孩子,才會來偷羊女乃哺喂娃兒。」
「嗯。」
見他態度不冷不熱,她滿肚子話說不下去,也沒膽再說,只好埋頭猛扒飯。
安安靜靜用完膳,他起身離開前淡淡拋下一句。「想怎麼做就去,但要記得量力而為,適可而止,並不是每一個人幫了都能得到快樂。」
他還不了解她嗎?孫秀才的情況,要她當沒看到、不去管,那就不是穆朝雨了。只是不曉得該如何讓她明白,這世間不是人人都能幫。
她的心地太純善,總以為真心付出,別人便能感受到,可讀書人一向比誰都在乎臉面,風骨不容冒犯,他擔心,她做了好事反正對方心頭留下疙瘩。
她想幫,也得看人家承不承她的情。
那孫秀才每每見了他,總是昂首傲然而過,既是覺得他無福攀交,他也不勉強。
由此也看的出,此人自視甚高,不願矮段,否則四肢健全,考過縣試,先天條件就比他好上太多,圖個三餐溫飽又有何難,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既然他沒反對,她開始會送些青菜和白米過去給孫秀才,還有羊女乃,他還是每日放在桌上,隨她要喝或者端去送人,他從不干涉。
她開始得了空,動不動便往孫家跑。
那娃兒頗得她的緣,又說孫秀才一個大男人粗手粗腳,不會顧孩子,她當女乃娘當成了癮,如今娃兒頗粘她,有時還不肯給爹抱呢……
他看在眼里,胸坎仿佛堵著什麼,咽不下也嘔不出,卻始終沒多說什麼。
如今他要見她,都還得上孫家去找。
向晚時,下起了雨,浥塵擔心她回來要淋得一身濕,執傘前去接她。接近孫宅時,瞧見兩人站在門外,孫秀才一手搭在她肩旁,稍急的音律傳了過來——
「你跟他……我不介意的,真的,我可以接納你……」
接納。
他說的是接納,仿佛施恩似的,說著不介意。
一個大姑娘,長年與男人共居一室,對于一個將禮教看得比命還種的讀書人而言,此舉無異于失貞敗德,不堪入目。
一個名節敗壞的女子,他還肯娶她已是莫大的恩澤,她應該要感謝他的寬大為懷,這是高攀。
他沒再上前,安安靜靜佇立,隔著一段距離望她。
她沒推拒,因為根本已嚇傻了。
完全沒想到,孫秀才會對她說這些,一時想不出該這麼應對。這人如此驕傲,不能拒絕得太難看,他面子上會掛不住……
短瞬間,一顆腦袋已百轉千回,目光一轉,瞧見了不遠處的人,穆朝雨有如見著浮木,趕忙丟下一句︰「我家人來接我了!」便逃難似的奔離。
直到來到那男人面前,用力握住他的手,她才吁出一口氣,感到安心。